20160131-沈西城:編劇的苦樂

沈西城:編劇的苦樂
6:47 31/1/2016


有朋友稱我作「編劇家」,受之有愧,我連編劇也不是,哪能成家?直到如今,編了不過五六部,較讓人注目的無非是《龍虎風雲》,其餘的,怕人家早已淡忘。《龍虎風雲》是八六年的創作,靈感源自「忠信表行」劫案,我跟林嶺東藝術加工,花了三個月時間,寫成電影劇本。三個月內,我跟阿東,還有動作指導朱繼生日夜愁困「新藝城」的「奮鬥」房,斟酌推敲,想好寫就,第二天推翻,重來一遍,如是者,推翻,重來,心血耗盡,始成雛形。阿東是一個非常敏感的導演,對人固嚴,待己亦苛,劇本改了又改,最後還是不滿意,索性躲起來,大事修理。三個月,我給折磨得不成人形,粗略算,一共寫了四五稿,將第一稿跟最終稿對照,哎喲!面目全非。媽呀!這真是我寫的所謂劇本嗎?由是知道看戲易寫戲難!六十年代名導李翰祥撰寫劇本,思路靈活,運筆如飛,不消七天就「起貨」,看過他寫的古裝劇本,鏡頭分得細,對白尤精采,不禁動問怎能達到這般水平?李大導呵呵笑:「碰巧的!」當是客套話,那是多年修為方能臻此。李翰祥曾在北京習畫,是徐悲鴻的學生,根基厚植,天分奇高,用諸分鏡頭,如魚得水,小菜一碟。我最欣賞他的風月電影劇本,時空交錯,有條不紊,似易實難,我借鑑,寫《應召女郎八八》,東施效顰,害苦林德祿。俗云「看人挑擔不吃力,自己挑擔壓斷臂」,千年道行,豈是一蹴而成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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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徹也是編劇高手,他找你寫劇本,是你福份,首先故事寫好與你過目,之後又循循交帶分場,一一記下,回家「開工」,一稿成,稍事看,即付劇本費。你問「要改嗎?」他直言:「不用了,我搞掂!」半鹹半淡廣東話逗人發笑。於是我明白,為何倪匡能替他寫那麼多的劇本,只要依他寫,一稿「OK」,難怪倪匡多產,若然現在,哪行!徐克找倪匡編《蜀山》,要開會,勉強從之,開了一日,累個半死。第二日再開,推翻前定橋段,一一重來,倪匡火了,拍檯起,罵道:「我費事同你哋班契弟玩!」揚長而去,佩服得五體投地。那是一年後的事兒了,《龍》劇後,我接寫《赤膽情》,跟陳會毅合作,於是「Longest Day」來了,相互糾纏至筋疲力盡仍未休,每趟打柯士甸路「保發」大廈「三和」電影公司寫字樓下來,我都搥胸呼喊:「為什麼我不能像倪匡,拍檯溜之大吉也!」人微言輕,哪及倪匡,他老能走,我行不得也哥哥,只好咬緊牙根,一如袁崇煥將軍訓斥士兵:「丟那媽!兄弟們!頂硬上!」感謝袁將軍的「丟那媽」,我捱過了。天日再見,我足足瘦了五公斤,我始恍然,編劇這行再幹下去,沈西城興許會做閻羅大王的女婿!於是夾着尾巴,乖乖返回爬格子的老本行,不做「香港夢」了。
編劇之難,在於導演要求高,正是要求高,絕不會滿足於編劇寫出來的臭東西,事實上,每個導演都有他心目中的劇本,編劇剜到他心窩,便是好劇本,反之,就不成器,視為垃圾,要一遍一遍重寫,直至形槁神枯,心血榨乾。這樣的導演,我大不幸,遇過一兩個,老朋友華山是其一,與彼交友,棒!與彼編劇,慘!慘在哪?在於華大導本人也說不出自己要什麼,遂成窘局,導與編深陷泥淖,難以脫身。跟華山同道的還有王鍾,今天是東,明天是南,到後天是西,那你一定會想大後天必然是北了,錯錯錯!咱們王大導一個「屈尾十」,又回到「東」,不,也不純然是東,是「東南西北大雜燴」,天呀!要死快哉!聽說徐克的電影,編劇人人怕接,不得已接了,耗時甚久,且多未成事,劇本最後還得他老人家握管撰寫,於是就有了《七劍》那樣的傑作。王家衛偶爾也找人寫劇本,跟徐克不同,編劇不是怕,只會想到一句話——「王宗師!你別糊弄小弟好不!在香港,寫劇本的有誰能有你能耐?」這錢,俺想賺也賺不來呀!


沈西城
電郵 :mcwriter@appledaily.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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