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0828-周永新:新冠肺炎疫情下的悲哀

周永新:新冠肺炎疫情下的悲哀

2020年8月28日星期五

6月中,我在這專欄寫了一篇文章,談的是市民在新冠肺炎疫情下的喜與憂。6月新冠肺炎疫情好像受到控制,連續10多天沒有本地確診個案,政府大幅放寬限聚令,市民也趁着父親節來個「報復式」消費,市面一下子恢復疫症爆發前的熱鬧。我以為疫症快將過去,所以暫且總結市民如何在疫境中度過這半年難忘的歲月。

政府「張弛有道」是被疫情牽着鼻子走

好景不常,到了7月初,疫情出現大轉身,本地確診數字突然飈升,先是每天數十宗,7、8月間更上升到過百宗,8月中才稍為回落。政府雖形容控疫措施「張弛有道」,但看在市民眼裏,政府明顯「亂了陣腳」,所謂張弛,只是被疫情牽着鼻子走,完全看不出政府的策略和部署。還好,衛生防護中心的張竹君醫生,在每天的疫情發布會上,總算保住市民的信心,相信香港的醫護人員不但有能力,且有無比的決心克服疫情帶來的危機。

7、8月間疫情經歷的驚濤駭浪,筆者看到的,是一個一個社會問題的浮現,心中難免悲嘆:悲的是這些問題存在已久,且隨着時間變得愈來愈嚴重;嘆的是,面對這些問題(10多年前溫家寶總理說這些是香港的「深層次社會問題」),政府的應對顯得一籌莫展,市民看不到解決的曙光。這些由於疫情而浮現的社會問題是什麼?

綜援代繳私院宿費 令長者缺妥善照顧

第一是疫情顯露政府的安老政策非但未到位,且陷眾多長者生活在水深火熱之中。30多年前,筆者是社會福利諮詢委員會的委員,那時香港人口開始老化,長者數目增多,而由於香港的特殊歷史背景,上了年紀的市民不少孑然一身,一旦無法自我照顧便需入住院舍。但政府資助的院舍供應不足,私營院舍便如雨後春筍應運而生,提供的服務卻良莠不齊,一些私營院舍的條件十分惡劣,入住長者猶如置身地獄。當日社會福利諮詢委員會能夠做的,是為私營院舍訂立法例,確立如走火通道和人手比例等最基本要求。

30多年過去了,私營院舍的情况有沒有改善?第三波新冠肺炎疫情打擊最大的年齡群組,是上了年紀的市民,特別是在私營院舍接受照顧的長者,而受感染去世的也是他們。市民從電視熒幕可看見私營院舍的情况:空間狹窄不用說,最令人詬病的,是人手嚴重不足,住院長者能夠得到的照顧,僅比臥牀病人好一些;這樣的生活質素,涉及的是5萬名入住私營院舍的長者,他們要這樣生活,可能是1年、5年、10年,或更長。

為什麼私營院舍的長者要忍受這樣的生活?直接的答案是:因八成入住私營院舍的長者都是依靠綜援給他們繳費,而每月約8000、9000元的綜援金,不及非政府機構經營的院舍所得的資助的一半。社會福利署也有向私營院舍「買位」或提供住院券,給予私院額外補助,但私營院舍不會做蝕本生意,只會「睇餸食飯」,不賺取過分利潤已算是有良心的經營者。不過,無論經營者有沒有良心,所得的綜援金就是這麼多,情况只有十分差和沒有這麼差的分別,以至私營院舍不時爆出醜聞。政府當然知道私營院舍的問題,但要改善服務,就必須另設計劃取代現行由綜援代繳費用的安排,但政府願意改變嗎?不改變綜援代繳費用的安排,市民只能看着萬計長者繼續在欠缺妥善照顧的情况下生活下去。

網上教學不利基層家庭兒童

第二是基層家庭兒童成為「網上教學」的犧牲者。今年農曆年過後,學生因應疫情不用回校上課,學校的應變方法是「網上教學」,鼓勵學生「停課不停學」。那時候,我在本專欄指出,網上教學誠然可避免學生失去學習的機會,繼續吸收課本知識,但失去了與老師和同學親身接觸和互動的機會,難免妨礙個人的成長。我更指出,網上教學對基層家庭的子女尤其不利:他們家中未必有電腦或上網裝置、住所狹小未必適合在家中學習、父母未必有時間或能力從旁協助。學生到5、6月時,因疫情緩和分批返校上課,但未到原定暑假開始又不用返校了。

教育局已公布,下學年開課後,學校仍然網上教學。學生何時可以返校上課?看來要視乎疫情會否出現第四波、第五波。網上教學會否成為常態?或成為教學另一種形式?現在斷言或許尚早,但一旦學生不用天天上課,對基層家庭的子女而言,可說是個人成長的噩耗!

17年前「沙士」爆發,雖然不到半年已平靜下來,但不同階層家庭明顯受到不同程度的影響。疫情過後,筆者受政府委託,進行一項關於基層家庭子女的研究,看看為什麼每次危機出現,他們都是最「輸蝕」(losing out)的一群。這種現象,其實不用調查也可觀察得到,但調查可得到較科學性的結論。

網上教學令社會不平等變得更醜陋

研究發現:對比中上家庭子女,基層家庭子女在以下4方面都輸在起跑線上:(1)語言的運用和表達能力(use of language),特別是英語,中上家庭子女進入小學時已可用簡單英語對答,基層家庭子女多沒這個能力;(2)人際溝通能力(social skills):中上家庭子女的生活圈子較闊,能夠掌握不同的溝通技巧,基層家庭子女的生活圈子較窄,社交能力受到限制;(3)社會視野方面(social exposure):中上家庭子女更有優勢,一些小學時已到外國旅遊,基層家庭子女的活動範圍常局限於居住的社區;(4)自信心和自我形象方面(self-confidence and self-image):中上家庭子女自信心較強,一般來說,他們覺得可以達到自己的人生目標,基層家庭子女不少缺乏自信,認為自己未必可以做到想做的事。

筆者提出以上研究,想指出的是:社會階層間的差別雖然無可避免,生在富貴或貧寒家庭也非個人所能選擇,但學校教育除了傳遞知識和培育學生的品格外,還有更重要的社會功能:就是透過學校裏平等和開放的環境,及藉着老師與學生及同學間的接觸和互動,把存在社會階層間和貧富不均造成的差異,可以盡量縮窄甚至消除,使社會的不平等不至成為同學們成長的障礙。筆者或許太理想化了!若課堂教學未必能夠達到這「平等化」(equalizing)的社會功能,網上教學更是倒過來令本來不平等的情况變得更加醜陋。

新冠肺炎疫情不知還要拖延多少時間:長者是疫情中最受害的一群,而基層家庭兒童在「網上教學」中蒙受損失最大。

至於一般市民的生活,下次再談。

此外,聽了警方關於7.21事件的說法,更覺有建立反修例風波資料檔案的必要,否則日後官方對百萬市民參與的社會運動,變成:一小撮別有用心人士,為了一己政治目的,藉《逃犯條例》的修訂,在社會興波作浪,肆意破壞,危害安寧。

作者是香港大學社會工作及社會行政學系榮休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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