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10103-未來城市:主教山配水庫揭序幕,民間保育戰未完待續

未來城市:主教山配水庫揭序幕,民間保育戰未完待續

2021/1/3

【明報專訊】討厭的2020臨走之前,竟然留下了一個甜頭。在深水埗、太子、石硤尾鬧市交界的主教山(又名窩仔山),街坊身擋政府的推土機,保住百年配水庫,一日之內眾志成城做research,翌日古蹟辦出面道歉,特首隨即出帖允諾保育。「但現在民間已要花力氣擔心他們如何保,長遠做法怎樣。擔心完拆,佢話要保,又要擔心佢點保。」活在香港官方保育態度的陰影下,城市研究者黃宇軒說出了不少人的擔憂。群情洶湧以後,未來如何說好水庫的故事?民間有什麼逼切的事應該做?我們邀請黃宇軒與建築歷史學者黎雋維,以及保育專家、活現香港創辦人陳智遠對談,整理事件,思量如何走好下一步。

配水庫見證城市發展

這幾天民間開始爭論「羅馬式水池」是否對古蹟的適切形容,陳智遠笑言:「羅不羅馬是另一回事,只要不停在那個層次就ok。」水庫壯觀面貌曝光後,民間各路高手不斷在網上發表強帖,黎雋維亦在專頁撰文解釋,配水庫與古羅馬沒有直接關係,不過在18至19世紀的歐洲,建築師盛行將古典樣式剪貼放於工程中,而且圓拱有時會有「羅馬圓拱」(Roman Arch)的稱呼,只要大家弄清楚,稱為「羅馬蓄水池」也無傷大雅。

保育不止聚焦興建年份、風格

在保育戰中,如何為古蹟說故事是重要關鍵,早前討論為海鮮舫爭取評級時,陳智遠便提出民間可專業地考證研究,描述其價值,例如海鮮舫能如何呈現它所在的香港仔歷史。黃宇軒認為大家初步考究着眼水庫的興建年份、建築風格,「但說到為何要保,不是純粹說幾多年歷史、羅馬風格,而是透過保它去講一個故事,香港之所以變成一個現代城市,並非工業化那些表面能看見的,而是1894年鼠疫之前,查域克(Osbert Chadwick,受殖民地政府委託調查香港衛生情况)報告說,香港從此要實現衛生的現代性,真正進入現代城市是人人都有好的居所階段,這其實也是徙置大廈的故事。對香港這地方,英國人一直在想不如走佬,直到鼠疫他們仍覺得好淆底不想搞落去,到幾時決定要搞落去?就是他們不再吔吔烏,要把水做好,而非純粹一個賣鴉片、貿易、逗留一會便離開的城市,這是一個現代城市的故事」。

三人都提出故事要放入城市、建築、歷史的發展脈絡之中。黃宇軒察覺外國一些與主教山蓄水池類似的水庫,如倫敦Finsbury Park地底水庫(建於1868至1869年)及哥本哈根由地下蓄水池改建的藝術空間Cisternerne(建於1856至1859年),「它們通常都是建於1850年後至1900年,所以其實香港是遲了少少,在『水尾』完成,這種建築技術好快不再時興,換了混凝土」。

磚、麻石柱、混凝土共用

黎雋維解釋:「到1910年代中期之後,出現一些確實的法例,或皇家建築師學會都有指引,讓人開始放心將混凝土用在結構的部分,但在這之前大家都不是很信它,所以有些部分會用穩陣的物料,有些地方又試下用混凝土,如鋪下牆,看看是否真的防水。」建於20世紀初的主教山蓄水池,既有混凝土拱頂,亦有磚砌拱門與麻石柱,「那個年代試用新物料,是一個正值現代化的過程。如單純以一個圓拱來說,好難講得清是哪個時代,它只是沿襲從羅馬時期下來一路的建築發展,當時英國建築上亦用很多文藝復興時期的元素,圓拱只是一個基本手勢」。他笑說:「難道見到三角形就說是埃及式?講風格就會出現這個問題。」

「這個配水庫還見證着九龍新界的發展。」陳智遠補充:「城市不斷發展,配以租借新界的歷史轉折,令供水有了根本轉變,可以在新界建水塘,即九龍水塘,可供水到九龍。」今次民間力量不出一日已考究到配水庫屬於此供水系統一部分,「這些水利建設是在說這樣一個城市發展加港九新界演變的歷史故事」。

可與其他英殖城市地下水庫比較

他認為還有一個層次有待研究:「那時英國還有其他殖民地,要去找一找那些殖民地在同一個時期的水利工程狀况,因為殖民地官員那套技術不可能只是香港獨有,澳洲、檳城、新加坡、緬甸、印度,會否找到差不多的建設?就要做做比較,同時期的地下系統會否因香港的地形、天氣而有某種修改?其他地方還有沒有保存?抑或是亞洲僅存?」黃宇軒提及澳洲紐卡素一個殖民地時期興建的地下水庫近年獲評級,「樣子好近似,所以原本它不是很特別,但每個城市都會經歷一個步驟是地下的現代化,香港其中一組起點就是這個水庫」。黎雋維亦指出水庫不算罕見,「在英國是幾常用的做法,但我們也不能混淆,雖然在世上其他地方會找到例子,不代表在香港不罕有,香港的文物研究要看與香港的關係,以及與區域其他的作比擬,在理解或釐定它的價值時都重要」。

被忽略的地下空間

香港人為遺蹟的「古羅馬」感覺而驚艷,是否得啖笑?作為建築師的黎雋維亦沒否定民間的熱情:「事件本身已是價值所在,其他配水庫在地下黑沉沉,你鬼見到佢靚咩,但現在好死唔死鑿穿了一個洞,剛好那個位置,太陽一射落去,才有一種sublimity(莊嚴),有那種見到人類5000年建築文明的感覺。鑿爛了,幾條柱橫躺地上,加些碎石,梗係型,梗係靚啦。」陳智遠雖狠批今次鬧出一個國際保育笑話,「我真的沒見過一個百年建築,在政府管轄範圍,由政府的工程主動破壞」,但他認為視覺上的震撼,確也是令今次保育行動一呼百應的一大原因。

將來若配水庫重新開放,裏面應怎樣書寫它的故事?「任何一個負責任的政府就要在古蹟講番這個故仔出來。」黃宇軒說的,是如今我們正在體會的戲劇性發現過程,「這個山是街坊超鍾意的一座山,他們日日夜夜在平地上面玩,好開心,多年來都不知地下有寶藏」,而市民自發使用又引起政府注意,令水務署決定重整土地還給地政管理,結果古蹟被重重忽視下掘出一個洞而曝光。

黃宇軒留意到前古諮會主席林筱魯在訪問中說對於評級,「只看地上建築,沒看地下」,「其實以身體為比喻,你的器官、內臟調和比外在重要,城市研究者重視urban metabolism,從城市的新陳代謝可看到政治、社會、文化思想,但這是多年來我們說城市時所看漏了的。過去廿年,城市研究最常講地下城市,一講巴黎先講下水道,一講倫敦就講Joseph Bazalgette(以水管系統整治泰晤士河惡臭的工程師),現代化就是關於看不見的東西。」

民間保育意識進步了 政府卻停滯

地下空間亦往往是深受喜愛的景點,倫敦一條曾用作派信的小鐵路荒廢後,重新通車作為景點。「近年不少城市探索者(urban explorers)對地下城市着迷,亦發現了很多秘點,後來獲得評級,這在香港的文化仍覺得要制止,但在歐美開始很擁抱這種文化,大家一起去研究地下有些什麼隱蔽空間,分分鐘會發現寶藏。」在香港,地下古蹟如防空洞卻連評級都沒有。陳智遠認為:「如只看表面的建築,是很扭曲歷史評級的精神,《古物及古蹟條例》最初推動設立,亦是為考古提供法律依據,而考古正是會往地下尋寶。」可惜民間保育意識進步了,政府部門卻追不上,「仍停留在80年代」。

集合民間智慧 不能只靠古蹟辦

特首林鄭在這次無甚爭議的保育事件中,很快發帖稱期待遺址成為「可供市民欣賞遊玩」的地方,黃宇軒則坦言一聽到主教山掘出古蹟,「我已覺得街坊慘了,之後這個地方一定加很多限制,那個山的迷人是有很多通道可以上去,恐怕整座山有趣的地方都會被除去」。以政府僵化的管理作風,民間多日來列舉外國的博物館、圖書館,放在香港會否只是天馬行空?

黎雋維認為有些說法難以站得住腳,「我也聽過有人說裂痕顯示有結構危險,所以要拆,大佬你唔好同我講笑啦,若在1850年說一幢古蹟有裂痕,所以要拆,我也會接受,但2020年科技發展到什麼地步?射支火箭上去都識自己落番來喇」。到底將來這個地方能否開放給街坊使用,他指出「與技術無關,是肯不肯去做,好似大館幾百年的混凝土,承重不夠力,地下又沉,就往地下打水泥,將柱用鋼包住便不會散,看你要走什麼方向,方法有很多」。

保育未必灑重金

可結合社區生態

不過黎雋維提醒,保育古蹟不一定要大灑金錢轉化成冠冕堂皇的空間,「或許可keep番做一個公園,讓人們可入去健身更好。我們理解什麼是保育時,可試下不去想所有工夫要好貴,一定要去到博物館的形式;也可以好raw,只要安全就可以」。陳智遠則提到「負建築」的概念,「不是要起很厲害的東西,反而建築自己嵌入自然環境,不用很地標很搶眼,水庫性質就是嵌入地下,本身附近的地方民氣充沛,這個建築可與原本的社區生態有機結合,不一定起得美輪美奐,做番自己最好」。

熱心挖掘研究一番後,政府承諾保育,社會是否坐等發展?陳智遠有了皇都戲院的經驗,當然明白行動不能懶懶閒,他說下一步要將民間智慧集合起來,對於香港其他隱藏古蹟:「古蹟辦太遜,不應對它有任何期望,民間在每一區應該做個調查,民間乜乜家、乜乜癡大有人在,可以做一個heritage audit,每區掃一掃,建立一個資料庫。」

民間腦袋很好用,希望政府有一個。針對這個配水庫,他亦正聯同關心這次行動的各界民間高手,計劃在短時間內整合一份古蹟評估,「民間因多年的保育爭議,已識know-how,懂得周圍搵料,有很成熟的技能,應該要善用」,既然中大建築學碩士畢業生林嘉慧已做過研究,可以此作基礎,「來一次史無前例的crowdsourcing,不應只靠古蹟辦黑箱地做,不同專業範疇的人都有其知識,好似維基百科那樣,針對組合價值、歷史價值、罕有程度等(古蹟評級準則),大家有什麼補充就加入,最後交給古蹟辦」。

交上民間智慧之大成還不夠,黃宇軒認為必須要求古蹟辦回應內容,「不要讓它收到就放在櫃桶,要說出到底有什麼看法,還是只當野史」,他提到特首回應中說因對保育「有熱誠」的市民提出關注,水務署馬上停工,其實只是公關語言,仍沒有正視民間投入的知識與力量,本應主動合作,而非視為敵人。陳智遠認同,連日網上的各種考究,「不僅是市民意見和情感,而是一些紮實的資料、考證理據」。官民在保育工作上「應該要比較平等」,「我們不敢說民間做的一定都對,亦預了有錯,但我們會盡心去確保是對的,做到有充足理據,研究豐富、有查證,官方有反駁,亦絕對持開放態度去討論」。

雖然配水庫即時被拆危險已解除,但民間立即走這一步還是非常重要,「如此可形成dialogue(對話),不止官方一個角度,能令事情做得更完善,而且多人投入參與過,這個社會的保育方能進步」。這件事開了個好頭,在民間擁有很大迴響,更值得趁此機會推動改變,扭轉各種陳舊想法、做法與積弊,「任何令自己的城市更有趣、獨特、豐富的東西,我們都應該要出力去保護,這個態度好重要。我們參與保育是這樣想,也期望處理古蹟的部門有相同想法」。話說回來,今次街坊的愛與部門失誤造就一番離奇情節,便極有趣,若將來關於配水庫古蹟的故事對此隱去不提,可不是大大走寶?

文˙ 曾曉玲

{ 美術 } 張欲琪

{ 編輯 } 王翠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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