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10106-劉仲書：《靈魂急轉彎》人生活著就很好，沒有偉大夢想又怎樣？

劉仲書：《靈魂急轉彎》人生活著就很好，沒有偉大夢想又怎樣？

2021-01-06

看完《靈魂急轉彎》，不免想到我們人生的各種努力，設定計劃一步步向前，是不是其實是把自己困在一種被時間推著往前走、持續累積、多苦少樂的擺盪之中？ 圖片來源：《靈魂急轉彎》劇照。

難過的2020過去，迎接新的一年；沒有什麼事情真的突然結束，但總覺得，好像某種力量關掉了屬於去年的昨天，並賦予今年一個新開始。

元旦當日，臉書見到一年前的動態回顧，2020許了好多的年度願望；這才驚覺，怎麼幾乎所有願望都沒成真，好個虛度光陰！

要再許願嗎？進修、考試、創業或換個工作，讀完幾本書，存錢去旅遊或買房……要不要寫出新年新希望、立下年度目標，作個上進的人？時間推著你走，完成不同階段的人生任務，或者實踐夢想，好像總要有些計畫，才不會走了半生，回頭才發現自己什麼都沒有把握住。每年的新年新希望，或許就是最簡單的人生草案吧。

在訴求執行力（或解決拖延症）的方法上，劃定階段性目標，設定短期步驟，逐一辨識、執行；這樣一來，除了用小目標來減輕實現大目標的壓力，也能隨著各個小目標的實現，確實看到自己正在前往大目標的路上，得到階段性的成就滿足。

新年新希望，是一個階段（例如中年）的小目標，也或許是一整年的大目標（再從月份中設定逐步計畫）。把這些藍圖畫好，有了方向，去搏鬥、挑戰，大概這樣一來，人生就充實且更具意義了吧？

人生總在追求志向，但這就是一切嗎？

最近有部皮克斯電影《靈魂急轉彎》，主角喬．賈德納是個追逐夢想的業餘音樂家，好不容易臨門一腳、終於要實現多年以來的願望，卻發生意外死亡。他在死後世界的廊道上，慢慢被推進「作古畢業班」，準備被銷毀。但他不認命，陰錯陽差闖進另一個「投胎先修班」，並被誤認為是眾靈魂的導師，要引導一位長期投不了胎的靈魂「22號」找到生命中的「火花」，取得投胎資格。

對喬來說，「火花」象徵個人志向，只要靈魂在先修班中找到屬於自己的人生目標即可。具體來說，就是從某樣事物或技能體驗，獲得與眾不同的感觸與啟發，那就是這個靈魂投胎後的「用處」了。

從喬的人生經驗來看，他的志向是成為一位爵士樂鋼琴手，他相信，這就是屬於他的「火花」。但是22號從來都找不到志向，過去再多知名又厲害的導師，都無法讓他啟蒙，使他成為先修班裡的頭痛份子。

電影中的一幕，喬在人生回憶中，看見自己生命每個階段的失敗落魄，都是怯於堅持夢想所造成。這也成了他後來下定決心、奮力向親人爭取認同（喬是非裔美國人，與華人社會一樣面臨家長認同的壓力）的原因：他要加入夢寐以求的樂團實現人生願望，而不是選擇當個穩定收入卻難以發揮自我天賦的小學老師。

這時候的喬，承受著過去追逐夢想過程的挫敗，但也在後來透過行動與堅定，終於美夢成真。這是人們生涯規劃常見的勵志故事，但這不是《靈魂急轉彎》真正要告訴我們的事。

生活的熱情，才是生命的關鍵

喬鑽了系統漏洞，偷偷逃回人間，卻入錯身體，跑進一隻貓身上，還誤將22號一起拉進喬的身體。靈魂錯亂下，22號以喬的身體首次體驗人間。

而且是在這場陰錯陽差的旅程中，喬才發現，自己原本以為某位理髮師好友的志向就是成為理髮師，畢竟他對理髮充滿熱情、自信，也有十分優秀的技術，「理髮」應該絕對是這位朋友的「火花」吧？但搞不清楚狀況的22號與理髮師朋友深談，才得知他其實更希望成為一位獸醫，只是因為一些現實原因，最後當了理髮師。這件事讓喬留下深刻印象。

後來，22號透過喬的身體，對人世有了各種驚奇體驗，看見藍天、金黃的樹葉、飄飛的種子，舔下第一口棒棒糖、咬下第一口披薩，甚至地下鐵風道吹出的空氣，都讓最終回到自己肉身的喬細細回味：原來所謂的「火花」不是使命感或人生志向，而是「生活熱情」。有時候，它必須鬆開對夢想或目標的執著，用更開闊的心境去感受人生的過程，才能明白理解。

困在苦樂擺盪中前進

看完這部電影，不免想到我們人生的各種努力，設定計劃一步步向前，是不是其實是把自己困在一種被時間推著往前走、持續累積、多苦少樂的擺盪之中？設定目標去執行，失敗了就感受痛苦，成功了就獲得喜悅，而且隨著年紀增長，有越來越多後悔莫及──畢竟，有多少人完全滿意自己過去的重要選擇？

為什麼必須這樣走？這不見得是人的本性。我們可以想像其他動物的感覺。動物會更專注於眼前的生活，而不是三年、五年以後的生涯規劃。或許人們被鑲嵌於一個追求進步成長的社會，被迫如此合群，讓我們不知不覺中太難停下來。

現在的你不好嗎？不思長進就不被認可？平庸不行？如果停下來不努力，是不是就不負責任？然而仔細想想，或許不必然如此吧。當我們努力追求踏上目標，是不是也錯失很多當下生活的感受？

前陣子去爬三角崙山，故意繞路巴唐古道過去，那是一條非常難走的林徑。我的目標只想著征服這條古道，並及早登頂，以免太陽下山回程摸黑而陷入危險。我與時間賽跑，幾乎累到踏不出下一步，才勉強在陡坡中停下，連斜斜站著都相當吃力，潮濕狹窄的環境沒有任何歇腳的地方。停下後，才細細感覺到心跳呼吸、汗水滑過貼於肌膚的蜘蛛網、腳的痠痛與肩上負重、各種幽微的草木氣味；在此時，這條古道的寧靜才令我驚覺：「哇，這是無人之境。」

我們每天光是處理工作、生活例行公私事，就佔掉絕大多數時間，沒什麼空白獨處的機會，即使獨處，也大都被網路資訊填滿，沒什麼感受環境細節。與人相處時，則不是談論過去、就是設想未來，很少著眼於當下的感受。

其實，我們有很多理由，可以稍微脫離社會的齒輪，多留給當下的自己一些時間與關心，重新思考究竟人生為什麼要追尋、又要追尋什麼？或許上述這樣的問題意識還是太過於「進步成長」，你也可以反問：「活著就已經心滿意足，幹嘛這麼辛苦呢？」

把新年新希望劃掉吧！這是一個主動的抵抗，提醒自己可以偶爾偏離常軌，就像從工作中起身偷懶摸個魚。這並不是「休息是為了走更長遠的路」這種高瞻遠矚，而是你知道它是個選項、並能有所選擇。

擺爛、耍廢、停下的自由，與努力、上進、成長同樣平等。讓這種自由能發生，並讓自由先行，包容與理解別人的選擇。或許這樣的社會不會進步，但人肯定會開心一點。

（作者為台鐵營運人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