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10807-何清漣：劈開旁門見月明—薦余杰《清教秩序五百年》

何清漣：劈開旁門見月明—薦余杰《清教秩序五百年》

2021年08月07日

美國走向福利國家，對美國人幾乎是災難。（湯森路透）

余杰最近出版的「大光系列」，述及美歐中三個區域文明史。其中我特別想推薦《清教秩序五百年》，這部書是一部觀念的歷史。鑒於美國這個清教徒開創的國家這些年發生的顛覆性變化，以及美國憲政現階段受到的嚴重衝擊，這本書對中文世界的讀者來說，確實非常及時——華人世界目前普遍持「制度決定論」，以為有了制度保障，就萬事OK。殊不知民主制度創建之後，還需要有愛護這個制度的人去守護。美國是個移民國家，加上近年急速左傾，被認為是最好的三權分立憲政，此刻正面臨艱難守護之時。

何謂「清教秩序」？

余杰是位虔誠的基督徒，他將書冠名為《清教秩序五百年》，追蹤西方近代化的四個階段，用觀念的承繼性來定位四個「上帝的選國」：日內瓦、尼德蘭、英國、美國，這四個「上帝的選國」輪替的過程，就是權勢與典範的三次轉移。他在書中特別強調：權勢與典範在這四個國家的轉移並非偶然，而是因為觀念以及觀念主導的行為。

余杰的敘述是從觀念開始，對於完全不瞭解基督教與清教的年輕人來說可能有點理解上的困惑。我在此用大家熟知的西方文明、尤其是2020年以前的美國政治秩序倒敘，就非常易於理解：

1、政治制衡與市場秩序。

迄今為止，美國憲政被文明世界奉為楷模。美國憲政建立在法治基礎上，具備兩大特點， 一個特點是三權分立，另一個是地方自治。人們一般知其一忽視其二。很少有人想到，美國的政治哲學（哲學在中世紀與神學密不可分）來自於基督教的「人皆有罪」原罪說，這個罪對應于英文的Guilty，並非Crime。基於這一點，在政治學上產生了權力學說中的分權與制衡，其實踐範本就是美國的三權分立，以及憲法確立的聯邦政府與地方分權。「經濟學之父」亞當斯密的經濟人假設亦來自「原罪說」：每個人都會不擇手段地追逐利益最大化，但市場（秩序）會使不同的人的利益追求達到一個利益均衡點，這個秩序後來就發展成法律秩序（人與人的契約來自於人與上帝立約）。

2、私有財產神聖不可侵犯。

在所有表達公民財產權受法律保護的名言裡，沒有一句話能比得上「風能進，雨能進，國王不能進」。此言出自老威廉·皮特（William Pitt, the Elder）在擔任英國首相之前的1763年一次議會演講《論英國人個人居家安全的權利》：「即使是最窮的人，他在自己的小屋裡也敢於對抗國王的權威。屋子可能很破舊，屋頂可能搖搖欲墜；風可以吹進這所房子，雨可以打進這所房子，但是英國國王不能踏進這所房子，他的千軍萬馬也不敢跨過這間破房子的門檻。」

中國人將之簡化為「風能進，雨能進，國王不能進」。

但其原始出處，卻是《聖經》中的那句「拿伯的葡萄園」誰也不能奪去。余杰書中溯源至此，是想告訴讀者：私有財產神聖不可侵犯的原則，最早由基督教文明確立。

3、上帝幫助自助者

1980年代，韋伯的《新教倫理與資本主義精神》在臺灣、香港、大陸都有譯本，這句話盡人皆知。細解即：清教徒視工作與勞動為上帝賦予人的天職，此為新教倫理，正是這種熱愛工作與創新的精神 ，產生了科學研究的求真意志與重視工商業的資本主義精神。

以上這些，在2009年奧巴馬成為白宮主人並戳力改造美國之前，美國基本保持了這些美國憲政、美國精神，是西方世界當中唯一沒成為福利主義國家的國家，不管是左派還是右派，都承認「美國獨行」，前者是心有不甘，後者是驕傲。

美國正在追隨後現代歐洲

這一切在2020年都變了——正確地說，許多左派原來處於半地下的行為，這一年都在美國登堂入室，有的還成為公眾矚目的事件，如「黑命貴」運動。也許是這個原因，余杰意識到美國不再獨行，奮力疾書，終於將他這三本寫了20年的書收官——2020年，正值世界文明進入轉捩點，這一轉折在美國體現得尤其明顯：

1、否定美國憲法

對美國憲法的否定，英美左派其實早就蓄勢待發，《金融時報》的專欄作家不止一個將其稱之為「老掉牙、不合時宜」的朽舊之物，美國對憲法的否定來自常春藤大學。2021年1月，美國紀錄片導演、右派活動家艾米·霍羅威茨（Ami Horowitz）前往耶魯大學，調查美國高等教育的現狀。調查發現，65%的受訪學生贊同廢除美國憲法，認為它是一份白人至上主義者的檔。

平均每月5900 萬人領取福利，相當於美國人口的 19%，美國正在迅速地走向福利主義。（湯森路透）

美國教育界這種意識形態的轉向讓人不安，對美國憲法的漠視、敵視不過是表徵之一。新左派中堅人物、美國社會學家、政治作家、小說家和文化評論家陶德·艾倫·吉特林（Todd Alan Gitlin）曾說過一段名言：「我這一代新左派——隨著(越南)戰爭的繼續而成長的一代——放棄了愛國主義的稱號，卻沒有多少失落感。左派所能做的就是發掘正義的傳統，並在大學裡培養它們。下一代學者的政治正確性備受嘲笑，這是一個安慰獎。我們輸了——我們浪費了政治——但贏得了教科書。」

教科書有多重要？這個掌故或者有助於理解。1948年，號稱「天才+通才」的薩繆爾遜撰寫的《經濟學》教科書問世，薩繆爾森在哈佛大學的同事約翰•肯尼士•加爾佈雷思曾為《經濟學》寫了第一篇書評。他在文中預言，「下一代人將會跟隨薩繆爾森學習經濟學。」所言不虛。對此，薩繆爾森輕巧地表態，「只要這個國家的大學教科書是我寫的，憲法和法律就讓其他人去折騰吧」。這本名字至簡、內容絕佳、影響甚巨的教科書——《經濟學》，累計銷量逾千萬，影響了世界談論經濟學的方式。

2、私有財產神聖不可侵犯原則被公然挑戰

私有財產神聖不可侵犯原則是美國公私領域之間最結實的一道牆，但這道牆已經被美國司法界砸開一個大洞。在紐約、三藩市，一個人的家已經不是他的城堡，如果遇到竊賊入戶偷竊，屋主持槍防衛必須在確認入室者構成生命威脅（這不由屋主自定）的狀態下才算正當防衛，否則就是傷害他人生命——這事非常荒謬，因為只有屋主身處危險情境之中，別人的感覺無法代替他的真實感覺。

不獨這幾個州，2020年夏天，美國密蘇里州的馬克（Mark）和派特裡夏·麥克洛斯基（Patricia McCloskey）夫婦因持槍與擅闖私人領地的「黑命貴」（BLM）示威者對峙而一度成為新聞頭條，他們最終因此獲罪。馬克·麥克洛斯基是一名律師，他承認犯有C級輕度四級攻擊罪，其妻派特裡夏·麥克洛斯基則承認犯有A級輕度二級騷擾罪。他們將分別支付最高的2,000美元和750美元罰款，但不會被監禁服刑。同時，兩人將被沒收去年夏天與「黑命貴」抗議者對峙時使用的槍械。2021年6月18日，這對夫婦在接受Newsmax採訪時，解釋為什麼對指控「認罪」時，丈夫馬克說，他們當時是被迫做交易，承認輕罪，檢察官則放棄所有的重罪指控。這對多年捐款支持民主黨的律師夫婦表示，他們今後終其一生，要盡其所能恢復兒時認識的美國。

美國是案例法，這個判例開了一個非常惡劣的例子。更為惡劣的是一種認為搶劫是正義行動的觀念公然在美國媒體上傳播。在5月26日至8月22日期間，在全國近220個地點中，發生了近570起暴力示威活動，多為搶劫商場。一位女作家挺身而出，大贊搶劫是正義行動。

這位為BLM搶劫正名的女作家維姬·歐斯特威爾（Vicky Osterweil）居住在費城，是The New Inquiry的作家、編輯、定期撰稿人，她應時而出的這本《捍衛戰利品：不文明的暴亂歷史》（In Defense Of Looting’, In Defense of Looting: A Riotous History of Uncivil Action）出版後，因觀點奇特，美國左派媒體NPR（公共電視臺）、《紐約客》、《大西洋月刊》等都做了介紹。這位女作家認為，搶劫是實現社會真正持久變革的有力工具：「在動盪或騷亂期間大規模沒收財產，大規模入店行竊」的行為。因為這是反抗者正在採取的一種強有力的策略，目的是質疑「法治」的正義性以及不平等社會中財產和財富的分配。

2020年8月10日，芝加哥黑命貴總部的人在該市黑人市長譴責BLM搶劫「破壞了我們美麗的城市之後」，乾脆聲稱，「在芝加哥市中心積聚的巨大財富是我們所有人的財富」，抗議者攻擊富人所有並為富人服務的高端零售商店，因為那不是「我們的」城市。

美國正在迅速走向福利主義

美國加州已經通過黑人賠償法案，並成立專門的小組研究賠償事宜，總統拜登亦表示將頒佈賠償黑人的法令。且不談這種極為荒謬的身份政治花費，僅福利一項，也足以展示美國正在迅速地走向福利主義。以下是2021年6月的統計數字：

平均每月5900 萬人領取福利，相當於美國人口的 19%。

在所有福利計畫中，SNAP （食品券）居首，月均 4000 萬人使用它。

18 歲以下的人占所有福利領取者的 41%。18至64歲的人占50%；65 歲及以上僅占福利人口的 12%。

加州、紐約州和德州的公共福利支出總額最高。其中德州應該是非法移民大量湧入的關係。

請注意，在這5900萬領取福利者當中，約有一半人是18-65歲的勞動年齡人口。作為老人，領取社保金的年齡卻一再推遲。目前這狀態雖然還不能追比福利國家德國、法國，但考慮美國現在總負債達20萬億美元，人均負擔（剛出生的嬰兒亦計算在內）15萬美元的債務，美國走向福利國家，對美國人幾乎是災難。

余杰與我一樣，來美國的年代是美國保守主義迅速衰落的時代，當時，我們對美國的認知還是托克維爾描述的「美國式民主」——地方自治+三權分立的基督教國家、大陸制憲會議與憲法的神聖、雷根時代。但2015年西方難民潮之後，我們深刻感知西方世界的變化，開始關注美國國內政治、經濟與社會的變化。余杰的《清教五百年秩序》，涉及到的自奧巴馬當政以來的時間段不過13年，放在500年當中非常短促，但余杰卻非常敏銳地捕捉到各種本質的變化，並尖銳地指出這些變化與清教秩序——上帝選國之間各種不可調和的衝突與矛盾。

余杰是作家，這本書意在指出觀念演變與現實之間的呼應，採用的不是史家寫法。如果用中國畫的兩種畫法來比喻，史家寫史如同工筆劃，那麼余杰此書用的是寫意法。五百年紛繁的清教歷史，他理出主幹，關鍵處寥寥數語總結，讓讀者很容易記住，比如尼德蘭體系是軟體的1.0版本、英國是2.0版本、美國是3.0版本之類的比喻，生動易記。對於熟悉世界通史的讀者來說，讀起來可享受如同欣賞中國寫意山水畫那潑墨寫意的快感，有時會發出「原來歷史可以這樣解讀」，頗有「劈開旁門見月明」之感；對於不熟悉歷史的讀者來說，此書能夠激發起他們瞭解歷史的願望。

何清漣

※大光：宗教改革、觀念對決與國族興衰【博客來獨家限量書盒版，全套三卷】（第一部華文界認識清教徒如何影響世界的宏觀大作）（作者： 余杰 ：出版社：八旗文化） 

※作者為中國湖南邵陽人、作家、中國經濟社會學者。現今流亡美國，曾任職於湖南財經學院、暨南大學和《深圳法制報》報社。長期從事中國當代經濟社會問題研究。著有《中國：潰而不崩》、《中國的陷阱》、《霧鎖中國：中國大陸控制媒體大揭密》等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