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10808-未來城市:鄉村不能承受的汛 河變渠就能治水?

未來城市:鄉村不能承受的汛 河變渠就能治水?

2021年8月8日星期日

從渠務署出版的《濬洪淨流》可見昔日新界地區受水浸困擾的情况。(渠務署提供)

【明報專訊】河南雨災令「海綿城市」鄭州傷亡慘重,同時殃及鄉郊,部分農田、村莊無聲被淹。而在香港,上月中來了一場急遽的黃雨,只是黃雨,惟長居水浸黑點榜首的新界新田已招架不住,小磡村農田水深及胸,儼如水塘。新界地勢低窪,以往經常受水浸問題困擾,渠務署自1990年起在新界建造排水網絡,防汛排洪。本來的天然河溪漸被拉直、擴闊和挖深成石屎明渠,俗稱「渠化」,往日細石平流、游魚可數的鄉村面貌漸遠,處處是城市化的記號。然而,仍有農夫為澇災所苦,這些石屎河牀構成的人工化河道並非萬靈藥。將來鄉郊土地勢將闢建大面積住宅區,引人思考它的排水系統能否同步準備就緒、真正未雨綢繆。

鄉間發展填河

應評估周遭疏水情况

信芯園位於小磡村,地處山脊下游,格局如其農夫梁日信(信哥)般形容是「水澆四門」,上接左右兩邊麒麟山、石湖圍的徑流,田間以灌溉河溝貫穿,外接新田西主排水道,附近一帶也有多條排洪水道,皆屬渠務署的疏浚工程。然而,年屆69歲的信哥仍幾乎年年受水患困擾,他坦言上次黃雨雨量不算歷年之最,每小時降雨量約150毫米,但如此兇猛湍急卻甚少見,積水在半小時升至1.4米,他相信是全球暖化影響,也是人為因素使然。「300幾公頃的土地,沒有天然河道,只靠2米闊的灌溉河溝去水,這不是疏水道啊。我們的大雨是每年幾遇的,河南跟我們這裏一樣,盲目發展,沒顧及將來的問題。」長春社保育經理許淑君(Kami)則指河變渠可緩減鄉村氾濫:「有老農夫常憶說以前條河好窄,一跳就跳過去。水浸是在現時惡劣、極端天氣下引伸的問題,(解決方法)無可避免要將鄉郊河道變渠,也即是channelisation。」但認為事前可以多加評估對周遭環境的影響。市區明渠正在講活化、親水,要學首爾清溪川,鄉郊水道卻尚未完善。隨北環線鐵路落實,沿線土地將建逾7萬個單位,信哥的案例可讓人了解新界排水系統規劃、引以為鑑。

Kami認同渠道屬城市化產物,以前天水圍、元朗一帶的下游有蜿蜒曲折的溪澗,河口位是沉積形成的泥灘。但城市發展下無法保留原有河道,得建造排水系統,令河變成渠,「像雙魚河、石上河,嚴格來說是人工的,但我們仍會稱之為河」。

信哥隨家人在1960年代初定居於小磡村,那時只有3戶人,村內一直有條天然河溪,比現在還窄,但大家自發清理,因為有豬農,又叫「豬屎河」, 附近也有很多溪流,流往深圳河方向的沼澤,小時候隨父親在那裏駕艇仔去捉魚。

天然河道被填平 減雨水經土壤流散

自1980年代起,洪泛平原密集開發,大量天然土地變成鋪築地區,令原本由土地存留的雨水,瞬間變成地面徑流。同時,河道改成渠道,失去吸收水分的泥土,鋪築不透水物料,減少了雨水經土壤自然滲透流散的機會。「以前啲河未畀人填晒,加上沼澤有泄洪作用,啲水都走到、好快乾到。𠵱家半個鐘、落幾十毫米就一片澤國,5個太古城咁大,得呢度小小出口。」他比喻為大大支豉油瓶,但瓶口收窄,「啲水點去呢?」信芯園自1982年開始水浸,1980年代末一場雨量300毫米的豪雨,浸死了他們過萬隻白鴿,花一星期清理屍體,「水嚟得太急,完全救不到。周不時食食吓飯水浸,有次叫消防員,嗰頭叫佢哋去救其他村民先,轉頭水就湧入嚟,要佢哋返轉頭」。

棕地‧貨倉‧廢料

水道收窄礙疏水

新界很多天然河道都在私人土地範圍,信哥指該區不少河道都填平,改成物流倉、貨櫃車場及儲物場等。信哥是僅餘的農業大戶,其農田後方則有800平方米的土地被擺放建築廢物,旁邊水道明顯收窄,雜草叢生,也有棄置鐵皮、卡板等廢物、倒泥頭、填塘的問題。綠色和平與本土研究社今年6月發表研究報告《失棕罪——香港棕地現况報告2021》,新田近信芯園一帶屬「棕地重災區」之一,更有擴散情况。元朗區議會亦留意到該地一帶水浸嚴重,指拖延20年未有進展,渠務署去年回覆其查詢時透露,工程涉及徵收超過100幅、合共約2公頃的私人土地,雖已在2014年完成初步設計,但一直未獲相關持份者支持,而信哥亦相信這是石湖圍一帶水浸多年的癥結。

不能休耕 開泵自救

「搞水利的話,我可說是行內最有辦法的一個,我有最多泵,你說哪一種我都有,開泵最實際,自己救自己。」他每年都添置水泵,最強的一批可以1小時泵200立方米水。上月水浸,洪水急如瀑布,渠務署雖有派特別職務隊協助抽走積水,但其水泵只抽到60立方米,對他如同杯水車薪。夏天並非傳統耕種季節,有農夫會選擇休耕以避開沓至的大雨和颱風,或種些瓜、豆及耐水葉菜,甚或在田邊挖溝疏水。不過,信哥說:「農夫心境各有不同,有的農夫休耕、我是全職農夫,收入全靠這裏,休耕很難再請人回來。一年到晚都要運作,不能放棄,想辦法自己生存。」他幾個子女在此出世,成家後現在也與孫兒住在村內,已是四代人的根。地是租來的,該地段同樣被納入住宅發展區,他明白收地是早晚的事,但仍希望政府治理渠道,辦好排水工作,「發展唔緊要,唔好頹垣敗瓦」。

備粗麻繩、舢舨逃生

在信芯園走一圈,不時會見到自救工具,像水馬、救生圈,田邊繞着粗麻繩,是消防員教他游繩去救村民和逃生。清理河道的承辦商給他留下舢舨,划去救村中的獨居長者,「最大雨試過400毫米,好記得是5月21日,一片汪洋,我就用這舢舨去找爸爸」。那是1989年5月,強烈熱帶風暴布倫達吹襲期間,新界北部和西北部出現嚴重水浸,上水至元朗頓成澤國,多處農田被淹沒,造成6名市民死亡,1人失蹤,渠務署後來因而着意整頓該區的排水系統,特別是河水排入后海灣的深圳河網絡。

排水網絡 成效不一

渠務署的新界防洪工程大致分為建造排水道及鄉村防洪計劃兩類。有見新界大規模發展和修改土地用途,建造河道、提高原有河溪的排水能力是其規劃排水網絡的首選。以下以新田一帶的排水設施為例,一窺這些工程的成效。

灌溉河溝——不是疏水河?

信芯園的主要水道約2米闊、4米深的灌溉河溝,兩邊的石屎堤壆為入園必經之路,這種河岸與河牀均被石屎覆蓋的河道,在台灣稱為「三面光」工程,與鄉郊環境格格不入。此外,其他農夫及信哥都再三強調,灌溉和排水屬兩個不同系統:「這條不是防洪渠,是給我們灌溉用的,卻變了主要疏水河,正式防洪渠好闊的,這個做不到排洪效果。」渠務署在1990年代為河溝噴漿,擴闊了數十厘米,但成效不彰,只需100毫米的雨量,水位已高及兩邊農田。「過晒膊好得人驚,我每次都要出去接啲細路返嚟,希望唔好跌落去浸死人。」近年署方終加建了一小截約20米長的防護欄。

在香港,灌溉一般由漁農署負責;渠務署則主理污水和雨水排放,但對農夫而言,兩者並非涇渭分明。反觀台灣,則有專門管理農業灌溉與排水的農田水利署。渠務署回覆查詢時指,信芯園旁的屬排洪水道。根據署方的防洪標準,鄉村排水系統的設計重現期為10年,即以每十年一遇的洪水為排水設計依據。

新田西主排水道(西河)——排洪河道僅一截 荷塘無助去水

這是小磡村灌溉河溝連接的排洪河道,匯流至深圳河,闊約30米,於1990年代後期建成。2014年,渠務署擴闊及加深青山公路新田段底下的暗渠,也建造了長約50米的防洪牆,信哥指青山公路的水浸情况的確大有改善。「我們好開心,以為真的做渠,但做了之後發現不是做渠,而是做塘,河牀不停升高,去不到水,永遠淤塞。」他走到青山公路另一邊,去看渠中的一片大荷塘,「大家都莫名其妙:這樣闊(的渠)怎會去不到水?秘密就在這裏,以前入面(小磡村)不會浸成這樣子,現在(水)根本沒得走」。當下游渠道水位暴漲,洪水便可能倒灌至低窪地帶的鄉村造成水浸。

防洪河道收窄 淤塞倒灌

他指那30米只是門面,真正的排洪河道只有一截,後面的河道一直收窄,荷塘對岸隱約見到鐵皮,美其名是美化河道,實用來遮掩那些填高倉庫,「人們來影完荷花,就來我那邊影向日葵」。至於他那邊的一段水道,景象更為破落,與渠務署的新界河道願景「可融入自然環境,觀感上甚佳」頗有出入。另一邊廂,信哥指2007年竣工的新田東面主要排水道(東河)的確解決排水問題,但也間接令土地用途改變,耕地消失,「沒水浸了,就全可以發展,改成物流倉」。

牛潭尾水道、鄉村防洪計劃——真正治水

於2005年竣工、與新田相距約3公里的牛潭尾水道是信哥眼中的模範大明渠,建成後排洪能力明顯加強,河水由牛潭尾地區流出,最後到達錦田河,水道開闊整齊,兩面有防波堤保護,旁邊屋苑有私家防洪堤。「天文大潮,有條壩自己攔截河水,有蓄洪作用,之後自己排走。以前也氾濫得好厲害,現在一定不會浸,較上游的農田也沒有水浸問題」。這裏流水涓涓,林蔭夾道,與新田那邊的風景截然不同。新田尚有數條低窪村落,「比我們(小磡村)更低窪,為什麼不會浸?」究其原因,是因為1999年渠務署已於該地段實施鄉村防洪計劃,在村落四周建造防洪堤,村內的雨水則被導引至蓄洪池,又有雨水泵房將池內雨水抽到防洪堤外的排水道排放。可惜,這計劃沒有惠及小磡村,那邊只有一個水文站監測水位,提供氾濫警報,惟不大實用,「我不期望我那邊有泵站,最希望是整治條渠,上下上下(游)都要整」。

【鄉郊排水篇】

文˙ 梁雅婷

{ 圖 } 梁雅婷、渠務署、受訪者提供

{ 美術 } 張欲琪

{ 編輯 } 蔡曉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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