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0610-【星期日人物】:激浪派前衞藝術家Ben Vautier:香港要珍惜本土語言

【星期日人物】:激浪派前衞藝術家Ben Vautier:香港要珍惜本土語言
2018年06月10日


【蘋果日報】《法國尼斯專訪》關於語言,近年香港人問最多的是「廣東話係母語有乜問題?」若一個地方、一個人連自己母語都不屑於捍衞,等於自我蠶食和消滅文化,到最後你甚麼都不是。

人在法國尼斯,那裏除了有令不少藝術家一見傾情的蔚藍海灣,當地人奮力捍衞尼斯老語,更是一抹旖旎的人文風景。當香港由上而下想打壓廣東話,尼斯政府卻在保護殖民地象徵的老話,敢於面對歷史,部份學校更自發開尼斯語課程,冀新生代不忘消失中的母語;香港是反過來,昔日英國政府並未強迫港人全盤用英語,現在卻在反其道而行。此情此景,在尼斯時心情不由複雜起來,尤其是我跟82歲高齡的Ben Vautier(在法國被暱稱為Ben)來了一場甚有啟發性的對談。他老人家是少數活躍至今的尼斯學派藝術家,他在美國結識激浪派發起人馬修那斯(George Maciunas),並力邀他到尼斯合辦藝術節,最後讓尼斯成為激浪派(Fluxus)的其中一個主要據點。這位前衞悍將,一直以文字和方言主義建立獨特的藝術流派,作品常為少數族裔及語言發聲,比美國的波普藝術行得還要前和前衞。

「語言是政治(達到操控目的手段),藝術是創新。」Ben念念有詞,當我以為他的宣言無痛無癢,原來那只是引子,阿叔撻火需要丁點時間。

「如果一個藝術家要創新,他的哲學與概念必須啟發自內心,而母語讓一個人找到自我,找到我是誰(who am I)、找到自我(ego),那是生存關鍵。你可以受到杜尚或馬蒂斯的影響,或從Andy Warhol身上取得靈感,但不能失去自己,無論一頭大笨象、藝術家或一個人,都需要找到以及活出從文化中提煉的自我。」耄耋之年,Ben仍然聲如洪鐘。咫尺天涯,生活在離香港逾萬公里之外,他老人家仍然關心香港,關心香港可能被淡化的廣東話,呼籲自己母語自己撐,讓語言的多元存在(Keep the language alive, let the difference exist)。


曉分廣東話客家話 雨傘作品撐港人

「每種語言都有其能量,以及它在世界上代表的文化視野、想像力以及延續性(Every language has different vision of the world, continuity of once culture)。我對香港的認識並不深,但我相信廣東話應被自我肯定。捍衞自己的本土語言是很自然的事,母語讓我們找到自我,並以此為傲。」Ben強調他對粵語頗有研究,知道香港說廣東話和普通話以外,還有客家話,他曾試過一聽便能分辨某位來自廣東的教授母言是客家話。

「雨傘。」在尼斯現代藝術和當代藝術博物館(MAMAC)與Ben談香港,他即吐出這個英文單字。在他的作品《賓恩展覽室》(Chambre Ben),一間貼滿塗鴉的雜貨攤,他用尼斯語寫滿單字片語,有些繙譯出來夭心夭肺。早陣子他老人家參與在香港大會堂舉行的「法國五月」重點的尼斯畫派展覽《尼斯派─從波普藝術到偶發藝術》,特別關注香港的語言之爭,捍衞尼斯語多年的他,感觸甚大。特別為香港創作新作中更特意放了一把雨傘,用法文寫上「如果下雨可以撐傘」,那是香港獨有的物化語言,香港當代歷史砌圖的重要一塊,蘊藏千言萬語。Ben說,能有自由表達意念是幸福的,他本尊也很想去香港親自見識和為港人打氣,但年紀大似乎成行機會微。

十九世紀至二十世紀,各種繪畫潮流一浪接一浪,泉湧而至,活躍於上世紀六十至七十年代的尼斯畫派是前衞與顛覆的代表,包括Cesar、Martial Raysse、Niki de Saint Phalle,各自領風騷的藝術家大都分道揚鑣,Ben是少數在生又活躍至今的畫派領軍人物,他的作品包括文字、行為藝術和裝置等,Cult過周星馳。他說嚴格而言,激浪派不算是一種藝術風格或派別,它更似一種生活方式和態度。

「我愛終日諗嘢和講嘢,我討厭做一些作品別人不明白和沒有共鳴的,我討厭把作品放在博物館。我想做一個泳池放滿酒,我想做一張床我們可以睡,我想看到一些會跟我做愛的女孩。我喜歡活着,我覺得『未來』是一種活力象徵(aliveness),所以我愛在生活中創作。」尼斯是法國南部的度假勝地,博物館和藝術館林立,Ben把尼斯抹上前衞的地區色彩。


語言反映世界觀 非洲為何冇「雪」字

1935年生於意大利那不勒斯的Ben,母親是愛爾蘭人,父親是瑞士人,出世不久他便周遊列國,在土耳其、埃及、希臘和瑞士都生活過。1949年Ben15歲,母親決定在尼斯定居,Ben也一住就住到今天,他曾當過書店信差,愛討論繪畫、政治和哲學,多元背景和童年遊歷,使他人也特別的接納多元文化,甚至覺得要弘揚多元,曾出版過《一切》、《賓恩神》等雜誌。「尼斯語並非官方語言,不被法國認可,甚至曾經被禁止。」他見證尼斯話慢慢失傳,只有老人家會講,便經常用以此作創作材料,用文字留下見證。

「每一種語言都反映了不同的世界觀,我發現單單是「雪」(snow)這個字,愛斯基摩人(因紐特人)有二十個代表『雪』的詞語,但南非根本沒有這個字因他們沒看過雪。例如語言有其延續性,語言和文化相輔相成。我覺得很有趣。當每個人都穿西裝打呔的時候,為甚麼我不能穿T shirt和牛記?這樣會令世界不致太悶,對不對?每個地方的文化,包括藝術、食物甚至聖誕歌都不同,多樣化令世界多姿多采(diversity is interesting)!」

不甘平淡的Ben,於六十年代深受達達主義及杜尚的影響,反對將藝術創作分門別類,主張以創作性的姿勢、挑釁和顛覆的行為,提出藝術和生活並無分野的宣言。回首過去,有兩位人物對他影響最深,包括把尿兜送進博物館的杜尚(Duchamp)與二戰後最前衞、最有影響力的作曲家之一的John Cage。

「杜尚手中甚麼都是藝術品,我認同作品應離開美術館、離開畫廊,我試過將飯桌放在街上,放個牌『跟我說話』,這令我對藝術有新的體會。藝術要跟社會互動,是新的語言。」Ben同時欣賞John Cage把手放在鋼琴上,靜止五分鐘。「靜止的雜音都是藝術,甚麼都是音樂。」


周圍簽名霸地盤 把「上帝」丟返大海

1955年他和畫家友人馬拉瓦合資開了一間名為「Grac的夜總會」。「當時,我已經想到了Shock Theory(震撼理論),覺得藝術就是美,就能震撼人心。」他又曾經在各種死物上簽名,包括洞穴、盒子、錢包等,笑言像「小狗到處撒尿般佔領地盤」,甚至署名「上帝」。他慣於以稚氣的筆迹來畫寫充滿機械感的字,字裏行間盡是幽默和諷刺,包括寫過「藝術無用」,狂妄到不得了。為了把激浪派由美國帶到尼斯,六十年代起他便經常在尼斯舉行展覽、表演、音樂會及行為藝術,包括1970年在公開在浴缸中洗澡,又在盛滿白色的顏料桶上戳了個洞,然後提着它走,使在市內留下點點痕迹;他又試過想租用百貨公司後面的新賭場,在台上用炸藥炸毀一台鋼琴,後來賭場主管得悉了他的「壯舉」而拒絕租給他。1962年創作《把上帝丟進大海》,把寫了上帝這字的盒丟進大海。Ben又繼意大利藝術家Piero Manzoni製作大便罐頭後,將尿液裝在透明玻璃瓶裏,扮果汁展示人前,證實自己矢志挑戰藝術界限。

1977年,Ben在巴黎藝術殿堂龐比度藝術中心舉行《關於尼斯》展覽,展出三十位尼斯藝術家的作品,為尼斯派插下標誌性的旗幟。開幕禮上,他堅持在展覽圖錄中詳細談及歐克語(法國隆格多克地區古代吟遊詩人的語言)面臨消亡的危機,支持弘揚本土文化。

耄耋之年,Ben仍然孜孜不倦地追求新鮮感和刺激眼目之事,如小鮮肉般好奇。「我就喜歡創新和自我批判。」他又狂笑說。我笑問他想好自己的墓誌銘寫甚麼沒有?

「還未。但我有為其他藝術家寫,像Jeff Koons,很好的人,blablablabla……」看到我瞠目結舌,Ben笑得更狂,拍拍我的膊頭單單眼說:「講笑。」


撰文:鄭天儀

攝影:鄧鴻欣、鄭天儀

何謂激浪派?

激浪派拉丁文名稱為「Fluxus」,是英文Flux的字根,意思是「流動」。這名稱是由立陶宛出身的美國當代藝術家George Maciunas提出。他主張激浪派是為了「在藝術中捲起革命的潮浪,去宣傳生活藝術、反藝術。」Ben將激浪派引進法國,尼斯畫派幾乎完全受Ben支持的活動主導,他的「實驗室32」更成為法國激浪派的活動中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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