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0616-李昂：我被計程車司機趕下車

李昂：我被計程車司機趕下車
2018/06/16


會被計程車司機趕下車？選舉又快要到了，相信不少人還留有過往這樣的記憶：支持不同的政黨，彼此不同的強烈意識形態，雙方在狹窄的車內，愈吵愈激動，最後司機突然將車子靠邊停，趕客人下車，還撂下話：「你下車，你的錢老子不賺總可以吧！」

我前不久也被計程車司機趕下車，但不是為了選舉。政黨輪替幾回了，我們大多數人都學會了不大談政治，至少不面紅耳赤的吵到夫妻反目、朋友失和。可我真的最近才被計程車司機趕下車。

絕不是我態度不好，知道勞動者的辛苦，我一向十分客氣，也不是司機野蠻，可是我真的生平第一次被計程車司機趕下車。

話說《蘋果》專欄的主編，要我寫專欄，原訂一個星期一篇，我覺得太密集。如要每星期寫又要維持水準，提議專欄名叫「李昂和男人們」，第一篇我執筆，第二篇我找一個男人來寫，再下個星期，回來由我執筆，接下來又是不同的男人。如此輪替。至於邀請什麼男人來到我的專欄，便可以有許多有趣的男人、生猛的點子。

為了說服主編，我在手機裡大談：現在的年輕人真不同，我認識一個男生叫阿空，研究所畢業，平生志向是拍A片，不只是A片，是男男A片，還到日本去拍。雖然去了日本後不曾凱旋歸來，但最大恨事是沒有給一位心儀的日本A片男星睡到……主編覺得點子很好，但怕這些男人們，比如阿空會拍男男A片，但是會不會用文字記錄， 到時候專欄開天窗。問我是不是替他們執筆，我說怕我時間不夠。正說著說著，我的目的地到了。

是的，沒錯，我上述精彩的談論，是在一部計程車內和主編對話，前座的司機別無選擇，只能鉅細靡遺地聽到我講，台灣一位研究生怎樣去日本拍男男A片。車子停下來，我立刻掏錢，真的沒有拖延時間，可是那個司機背對著我，非常不悅地說：「你快下車。」

真的是趕人下車。我很不高興，問他這什麼態度， 他先是沒有回答，後來說不過我，才不情願地說了一句道歉的話。收錢時他轉過身來，我看到一張很老實的、台灣過去鄉土味很濃的那種上年紀的男人的臉。

那片刻裡我的心受到了重重的一擊。這個小個子的樸實的鄉下來台北討生活的上年紀男人，一定是沿路忍耐又忍耐，聽我講台灣的研究生到日本拍男男A片。這在他的理解上，是怎樣不堪的一件事，而我卻想要讓他在專欄上出現。

那片刻我深刻感到， 對這個計程車司機，要他接受這樣的觀念，我必得承認實在太超過了。 可我也不覺得我不應該接受這個A片男，那是他的人生，他的選擇，只要他不傷害到別人（我知道他的親人接受他）。

我們都沒有錯，可是被這計程車司機趕下車，我還真的覺得被傷害了。

不免也想到，那些非常劇烈的反對同志婚姻的人，也都沒有錯，我們不可能強求大家看法一致，但在態度上，是不是也盡量別傷人。而親愛的讀者，你會想在我的專欄裡看到阿空嗎？


李昂
作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