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10707-鄭政恆:與神對話──《生命樹》

鄭政恆:與神對話──《生命樹》
7/7/2011


看《生命樹》(Tree of Life,2011)的時候,我想起多年以前看寇比力克(Stanley Kubrick)《2001太空漫遊》(2001: A Space Odyssey,1968)、第一次認真翻閱《聖經》、獨個兒用家中新買回來的 Hi-Fi 聽 Carlos Kleiber 指揮的布拉姆斯(Johannes Brahms)第四交響樂時,那一份心靈的震撼。 

泰倫斯馬力(Terrence Malick)的《生命樹》並不是十分玄奧,但確實需要我們用心去看,片中充滿著人的回憶、探詢、祈禱、領悟,上帝好像不在,但又好像存在於每一處,大概影片認定了上帝是創造與救贖的主宰,片初引述的《約伯記》如是說──「我立大地根基的時候、你在哪裡呢?……那時晨星一同歌唱、神的眾子也都歡呼。」 


如果要簡單說一說《生命樹》,那大概就是泰倫斯馬力要將《創世記》的開始和《啟示錄》的末段來一次影像的宣述(注意,泰倫斯馬力基本上略過了福音書),以 Jack 的人生、成長和家庭為重心,建築起由本性(Nature,以父親及 Jack 成長時所面對的陰暗個性為表徵,當中有自我、說謊、狂暴)以及恩典(Grace,以母親及 Jack 的反省為表徵,當中有各樣美德和愛)組成的二元撕裂的內心世界。 

片中有長長的無話的精彩段落,展現光、星空、天、海、河與大地直至恐龍與動植物大自然,基本秩序依隨《創世記》開首第一章,然後聚焦於人的誕生、新生命出現,再然後就是關於家庭的回憶。 

家庭帶來的有罪惡、成長和痛苦,父親的教導嚴厲,讓小孩子產生恐懼與壓抑,Jack 在這個環境中長大,慢慢地學會說謊與反叛,甚至希望父親死去,而由於家中有不幸的事情發生,Jack 也會問人類永恆的神義論(Theodicy)問題──為甚麼好人要受苦受難呢? 



《生命樹》沒有以十字架為意象,而以生命樹為象徵,對照本片,我有理由相信泰倫斯馬力傾向普世得救論(Universalism, or the Doctrine of universal salvation)。《生命樹》裡,Jack長大成人,在現代都市裡工作,感到人心叵測與人的迷失,他走在荒原一段,甚富象徵意味,需要細味。荒原意象不單令人想起艾略特(T.S. Eliot)的長詩The Waste Land,也涉及柏索里尼(Pier Paolo Pasolini)的《定理》(Teorema,1968),都指向現代人心靈的乾枯空洞。Jack 走過窄門,當然是指永生的救贖。而片中的女性形象包括母親,都是歌德(Johann Wolfgang von Goethe)在詩劇《浮士德》(Faust)最後〈神秘的和歌〉中的永恆女性──「一切消逝的╱不過是象徵;╱那不美滿的╱在這裡完成;╱不可言喻的╱在這裡實行;╱永恆的女性╱引我們上升。」(梁宗岱譯) 

綜合而言,《生命樹》和《2001太空漫遊》都展現人的歷史進步和超乎人類的實體(或曰神,在電影中體現為光及黑色巨石,恰恰一暖一冷)存在,我感到兩片難分軒輊,也構成潛在的對話,希望日後能仔細比較。簡單地說,《2001太空漫遊》對超人類實體的體驗是外在而神秘莫測的,神是進化的見證者,也可能是推動者,最終人成為尼采哲學中創造新價值的「超人」。《生命樹》也是神秘但傾向內在,神的存在帶有威嚴,又為人類給與終極的回答,人是被拯救的群體。 
  
泰倫斯馬力只拍過五部影片──《窮山惡水》(Badlands,1973)、《情來自有方》(又譯《天堂之日》,Days of Heaven,1978)、《狂林戰曲》(The Thin Red Line,1998)、《美麗新世界》(The New World,2005)和《生命樹》。雖然《情來自有方》拍得像油畫般美,《狂林戰曲》更在硝煙戰火中探詢人生終極,但《生命樹》的成就是之前四部電影未能企及的。甚至乎可以說,二十年來在康城影展奪得金棕櫚獎的電影,都沒有達到《生命樹》的驚人高度。


鄭政恆
筆名艾歌,現職嶺南大學人文學科研究中心研究助理,並擔任香港電影評論學會副會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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