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0302-安裕：失去鄧小平的中國
安裕：失去鄧小平的中國
20180302
東西南北
■現行對中國領導人連任限制的做法是在鄧小平任內確立的。資料圖片
中國網民對中共建議修憲特別是取消國家主席任期限制的反應，比預期激烈得多。改革開放至今四十年，近半世紀老百姓見得多聽得多接觸得多，加上文化大革命整整十年目睹蒼生戕害，心有所感便在微博寫留言。相對於此，官媒主線是「堅決擁護」修憲，面對網絡上不滿聲音，官媒用的字眼是「大家認為……」，從近期造勢潮看，「大家認為」的「大家」覆蓋面勢必擴闊。至於微博上遭到禁止搜尋的關鍵字亦不少，「袁世凱」、「稱帝」、「專制」、「獨裁」這些漢字，這幾天都忽然消失在空氣中。
外國媒體裏，從過往被視為親北京的日本《朝日新聞》，以至一貫左傾的英國《衛報》和美國《紐約時報》，有關中共修憲的報道和分析不少，異口同聲的結論是中共要無限期延續領導人任期。然而閱讀之下，卻有一絲「不足為奇」的言外之意，夾雜字裏行間若隱若現。事實上，當人們以為中國國家主席任期是按憲法辦事只做十年的2013年5月，習近平身穿龍袍封面那一期英國雜誌《經濟學人》，如今成了關心正處歷史路口中國的焦點。儘管任期限制出自中共1982年憲法，亦是鄧小平一手創立領導人退休規定，但在海外的中國研究專家眼中，制度能否在中國傳統政治文化裏確立並且長期實踐，九十年代就有人提出疑問，時間上比《經濟學人》要早得多。
定於一尊的政治文化
日本慶應大學綜合政策學部教授小島朋之1995年寫成《失去鄧小平的中國》，書中第三章提到權威與權力獨佔的「定於一尊」中國政治文化。2008年去世的小島朋之是日本著名中國問題專家，師從專研中共黨史的石川忠雄，在要麼一面倒傾向北京、要麼一面倒反對北京的昔年日本，博士論文是〈中國共產黨群眾路線〉的小島朋之令人耳目一新。《失去鄧小平的中國》成書之時，正值中共從鄧小平時代逐步轉向後鄧時代，小島朋之的觀察重點，在於權力轉移當中的變數。小島朋之認為，中國文化大一統思想構建「定於一尊」政治文化，近代中國從孫中山開始已見「定於一尊」本質，孫的「中國革命之父」、「國父」稱號便是例子。及至毛澤東的「中國人民救星」，以及鄧小平的「改革開放總設計師」，小島朋之認為皆是彰彰明甚的「一尊」。至於「定於一尊」目的，該書指這是出自中國政治的歷史循環，政治領袖追求「大治」目標，高度集權現象遂而浮現。
小島朋之闡釋「一尊」與「大治」的關係，「大治」除了是治理國政的意義，更有民族主義含意，包括對海外華人的「振興中華」概念，對內宣揚愛國主義。小島朋之曾在日本駐香港總領館擔任特別研究員（1974－1975年），以及在日本駐北京大使館任專門調查員（1984－1985年），對中國有第一手的實地認識。他在書中表示，雖然有看法認為，中國推行經濟改革多年，中產階級較往大增，城巿人口佔全國人口近半，但現實是農村仍是中國社會的另一主體結構，中國整體民主化不是那麼簡單。此外，軍隊的角色亦是小島朋之關切的部份，解放軍一舉一動仍然舉足輕重。《失去鄧小平的中國》書成於中國政治仍是風平浪靜的九十年代中葉，事隔逾二十年，若以書內某些章節對照現況，小島朋之的分析與預見堪稱切中變化，個別更足以舉一反三。
「後鄧」時代是否落幕
文化層面之外，歐美的研究中國學者則從體制上投以關注。美國加州大學聖迭戈分校教授謝淑麗（Susan Shirk）長期留意中共的權力轉移，2012年她在《大西洋月刊》撰文，談到中共領導層的過渡問題。謝淑麗是少數七十年代初已到訪中國的學者，對中共領導層的傳承素有研究。謝淑麗指出，毛澤東死後，鄧小平企圖通過任期限制及強制退任制度，穩定中共統治（Deng Xiaoping tried to stabilize Party rule by institutionalizing a system of term limits and mandatory retirement）。必須指出的是，謝淑麗在文章開始已清楚指出，在缺乏公開和合法性的領導人選舉過程，「如何在最高層轉移權力，是中國面對的最大政治挑戰」。2015年5月，紐約亞洲協會「習近平是否代表回到毛時代的政治？」（Does Xi Jinping Represent a Return to the Politics of the Mao Era?）座談會，參加的俱是美國研究中國學者的一時瑜亮，包括哈佛大學馬若德（Roderick MacFarquhar）、史丹福大學魏昂德（Andrew Walder）、加州大學柏克萊分校夏偉（Orville Schell）及謝淑麗。會上，謝淑麗提到鄧小平倡議退休制度及集體領導，現任領導層卻沒有多說這些事。座談會不乏精辟分析，可見美國最資深中國通的觀點，便如座談會題目所言，中國會否回到毛澤東時代。
中共建議取消國家主席任期限制，歐美日關注的是這個世界第二大經濟體的去向；小島朋之23年前的著作，喚起後鄧小平時代是否終於落幕的探視。但是更大的關注來自中國大地，行之多年的領導人任期規定丕變在即，茫茫神州往何處去，是此刻人們目光所向。
安裕
20180302
東西南北
■現行對中國領導人連任限制的做法是在鄧小平任內確立的。資料圖片
中國網民對中共建議修憲特別是取消國家主席任期限制的反應，比預期激烈得多。改革開放至今四十年，近半世紀老百姓見得多聽得多接觸得多，加上文化大革命整整十年目睹蒼生戕害，心有所感便在微博寫留言。相對於此，官媒主線是「堅決擁護」修憲，面對網絡上不滿聲音，官媒用的字眼是「大家認為……」，從近期造勢潮看，「大家認為」的「大家」覆蓋面勢必擴闊。至於微博上遭到禁止搜尋的關鍵字亦不少，「袁世凱」、「稱帝」、「專制」、「獨裁」這些漢字，這幾天都忽然消失在空氣中。
外國媒體裏，從過往被視為親北京的日本《朝日新聞》，以至一貫左傾的英國《衛報》和美國《紐約時報》，有關中共修憲的報道和分析不少，異口同聲的結論是中共要無限期延續領導人任期。然而閱讀之下，卻有一絲「不足為奇」的言外之意，夾雜字裏行間若隱若現。事實上，當人們以為中國國家主席任期是按憲法辦事只做十年的2013年5月，習近平身穿龍袍封面那一期英國雜誌《經濟學人》，如今成了關心正處歷史路口中國的焦點。儘管任期限制出自中共1982年憲法，亦是鄧小平一手創立領導人退休規定，但在海外的中國研究專家眼中，制度能否在中國傳統政治文化裏確立並且長期實踐，九十年代就有人提出疑問，時間上比《經濟學人》要早得多。
定於一尊的政治文化
日本慶應大學綜合政策學部教授小島朋之1995年寫成《失去鄧小平的中國》，書中第三章提到權威與權力獨佔的「定於一尊」中國政治文化。2008年去世的小島朋之是日本著名中國問題專家，師從專研中共黨史的石川忠雄，在要麼一面倒傾向北京、要麼一面倒反對北京的昔年日本，博士論文是〈中國共產黨群眾路線〉的小島朋之令人耳目一新。《失去鄧小平的中國》成書之時，正值中共從鄧小平時代逐步轉向後鄧時代，小島朋之的觀察重點，在於權力轉移當中的變數。小島朋之認為，中國文化大一統思想構建「定於一尊」政治文化，近代中國從孫中山開始已見「定於一尊」本質，孫的「中國革命之父」、「國父」稱號便是例子。及至毛澤東的「中國人民救星」，以及鄧小平的「改革開放總設計師」，小島朋之認為皆是彰彰明甚的「一尊」。至於「定於一尊」目的，該書指這是出自中國政治的歷史循環，政治領袖追求「大治」目標，高度集權現象遂而浮現。
小島朋之闡釋「一尊」與「大治」的關係，「大治」除了是治理國政的意義，更有民族主義含意，包括對海外華人的「振興中華」概念，對內宣揚愛國主義。小島朋之曾在日本駐香港總領館擔任特別研究員（1974－1975年），以及在日本駐北京大使館任專門調查員（1984－1985年），對中國有第一手的實地認識。他在書中表示，雖然有看法認為，中國推行經濟改革多年，中產階級較往大增，城巿人口佔全國人口近半，但現實是農村仍是中國社會的另一主體結構，中國整體民主化不是那麼簡單。此外，軍隊的角色亦是小島朋之關切的部份，解放軍一舉一動仍然舉足輕重。《失去鄧小平的中國》書成於中國政治仍是風平浪靜的九十年代中葉，事隔逾二十年，若以書內某些章節對照現況，小島朋之的分析與預見堪稱切中變化，個別更足以舉一反三。
「後鄧」時代是否落幕
文化層面之外，歐美的研究中國學者則從體制上投以關注。美國加州大學聖迭戈分校教授謝淑麗（Susan Shirk）長期留意中共的權力轉移，2012年她在《大西洋月刊》撰文，談到中共領導層的過渡問題。謝淑麗是少數七十年代初已到訪中國的學者，對中共領導層的傳承素有研究。謝淑麗指出，毛澤東死後，鄧小平企圖通過任期限制及強制退任制度，穩定中共統治（Deng Xiaoping tried to stabilize Party rule by institutionalizing a system of term limits and mandatory retirement）。必須指出的是，謝淑麗在文章開始已清楚指出，在缺乏公開和合法性的領導人選舉過程，「如何在最高層轉移權力，是中國面對的最大政治挑戰」。2015年5月，紐約亞洲協會「習近平是否代表回到毛時代的政治？」（Does Xi Jinping Represent a Return to the Politics of the Mao Era?）座談會，參加的俱是美國研究中國學者的一時瑜亮，包括哈佛大學馬若德（Roderick MacFarquhar）、史丹福大學魏昂德（Andrew Walder）、加州大學柏克萊分校夏偉（Orville Schell）及謝淑麗。會上，謝淑麗提到鄧小平倡議退休制度及集體領導，現任領導層卻沒有多說這些事。座談會不乏精辟分析，可見美國最資深中國通的觀點，便如座談會題目所言，中國會否回到毛澤東時代。
中共建議取消國家主席任期限制，歐美日關注的是這個世界第二大經濟體的去向；小島朋之23年前的著作，喚起後鄧小平時代是否終於落幕的探視。但是更大的關注來自中國大地，行之多年的領導人任期規定丕變在即，茫茫神州往何處去，是此刻人們目光所向。
安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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