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71104-明報：蕩婦達人Angie Ng 別讓「想當然」成為武器
明報：蕩婦達人Angie Ng 別讓「想當然」成為武器
20171104
Angie Ng（圖//李紹昌）
【明報專訊】Slut，在劍橋英語字典裏有兩個解釋，「與很多男人有性關係但無感情的女人」及「邋遢和懶惰的女人」，均列明帶負面意思。這個「貶義字」出現在BBC日前公布的二○一七年全球百大女性簡介中，更與香港有關。這群被形容為「帶來啟發及創新」的女性，當中一位名為Angie Ng，身分是SlutWalk Hong Kong創辦者。
一句忠告引發運動
二○一一年一月，多倫多約克大學（York University）法律學院舉辦了一個保安論壇，警員Michael Sanguinetti希望直話直說，開口給學生一句忠告：「有人告訴我不應這樣說——不過，女人不想成為受害者，就要避免穿得像蕩婦一樣。」他當時並不知道，自己這句看似「好心」的說話，號召了一場席捲全球的運動。
多倫多出現「蕩婦遊行」，反對將性侵責任歸咎受害人，後來火頭燃燒到美國各個州份，以至阿根廷、澳洲、英國、瑞士、新西蘭，同年十二月四日終於在香港獲響應，舉辦了首屆蕩婦遊行，自此成為年度行動。Angie說最初只想參與，發現香港並無相關活動，「本來打算參加下支持下，點知係冇嘅，咁咪自己搞囉」。
很多feminist都是男士
「你會否覺得奇怪，為何我們（女人）不乾脆武裝起來對付你們？不是因為這個國家缺廚房刀，而是即使所有證據放在眼前，我們還是相信你們的人性。」Angie讓BBC在她的簡介裏附上女權主義者Andrea Dworkin這句話。Angie說：「很多人覺得feminist（女權主義者）是一班很angry（憤怒），好憎男人的女人，唔係吖嘛，這只是一個myth（迷思）。SlutWalk有好多男士參加和支持，很多feminist都是男士，很多人卻抱着一個刻板印象。」真正不尊重男人的，是將性別定型（stereotype）的想法，「話男人似animal，控制唔到自己，這才是不尊重人，明明人哋係人嚟㗎嘛，講到野獸咁」。
SlutWalk，Angie坦言在未了解前也覺得這個遊行名字很難聽，然而這同樣是對「定型」的一種挑戰：「不是叫大家不要穿衣服，而是思考究竟slut是什麼？從前家中很亂的女仔被叫作slut，現在女人著衫少，或有婚前性行為、婚外性行為便是slut。其實不符合社會標準，就會被說成是slut。就算你是受害者，人哋都可以話番你：你唔係我哋覺得好傳統、好好嘅女人，你抵死。」
蕩婦遊行的發源地多倫多，是Angie成長之地，她是港人移民後裔，直到大學畢業後才離開加國，到世界各地工作。她曾經參加過德國、瑞士、多倫多的蕩婦遊行，堅持舉辦香港版本，既與身分認同相關，亦因為她在這裏經歷過victim blaming，身為受害人卻承受社會指摘，她曾在以往的報道提及十多歲時到蘭桂坊消遣遭性侵，身邊人得知後的反應，是怪她穿得性感。
say no的性教育課
與Angie聊天，我帶着很多「我以為」的疑問。例如，我以為大眾不會對性侵事件中的受害者雪上加霜，可是在社交平台翻看一宗性侵新聞的讀者留言，「唔飲得又去飲，咩玩法？」「胡亂信人」「到底係太天真定自我保護意識唔高？」甚至揶揄受害人年近三十仍為處女是「國寶」，差不多一面倒質疑受害人是否可以做得更好。
我又以為，外國的社會風氣可能比較開放，Angie卻說，自己原本十分保守。「好多人以為外國沒那麼封閉，但我由細到大家裏和親戚朋友都超級保守，可能比香港現在的人保守。」她記得中學時讀基督教學校，上性教育課，「分開男女，對女生會講月經，有一堂看生仔影片，又會請反對墮胎的團體來，我們每人收到細細的BB仔模型，有手有腳有頭有眼」。至於生仔前必經的性行為，學校只教say no。「冇教你點say yes，點先係健康的yes，健康的性生活、關係，冇人教過我哋，要出嚟呢個社會先學。」
最近國際影圈與政界接二連三爆出性醜聞，先是多名女星挺身聲討荷李活金牌監製Harvey Weinstein利用權力施暴，近日主演美劇《紙牌屋》的Kevin Spacey回應男星Anthony Rapp的性騷擾指控，發出道歉聲明同時宣布出櫃；英國國防大臣Michael Fallon亦坦承多年前曾撫摸一名女記者的膝蓋，並為此下台。
這場性侵風暴在香港並無引起多大迴響，是社會不存在這個問題，還是對問題沉默？Angie沒有妄下判斷，《中國日報》一篇評論卻有「獨特」見解，文章題為《Weinstein事件展示了文化差異》，認為中國的性騷擾沒西方社會普遍，原因是中國人的傳統價值和保守態度保護了女性。
Angie直斥言論「好誇張」，「不是說哪個圈子有，哪個圈子無，全世界都有類似的故事，視乎有沒有人說出來。並非沒有人說便沒有，沒有人報警就沒有人被強姦」。但她認為，受害人是否說出受侵犯的故事，是個人選擇，「看個人是否ready，SlutWalk向來是自己的選擇，穿什麼衣服是自己揀，出唔出夜街也是自己揀，要不要把經歷說出來，也是你自己的選擇」。但受害者願不願意講，也看社會環境，「如果佢覺得企出嚟講會被人指摘，邊個敢企出嚟被人話你自己攞嚟賤？如果有比較supportive（持支持態度）的平台，可能站出來會容易些」。
冷言冷語也是武器
除了明刀明槍的攻擊，冷言冷語也是武器。若說起街頭性騷擾，多數會聯想到神情色迷迷的路人向女生吹口哨，出言挑逗，但Angie在香港遇到的是另一類。「我以前和西人男性朋友在街上走，被人講『喺大陸二千蚊包成個禮拜都得啦』，坐火車又會聽到：嗰啲咪免費雞囉。想你聽到，但又唔係同你講。」她也聽過一些「典型」的撩女仔說話，「我試過行過舖頭，入面的人向我講笑，『唔好咁樣望住人啦，搞到人暈陀陀呀』，你可以話撩，但我只是行過，去我想去的地方，這是invade（入侵）別人的space（空間），不是physical （實體），而是emotional （情緒）space」。
無傷大雅是一種「想當然」，關於性侵的更多「想當然」，是可能已植入我們思想的rape myth（強姦迷思）。Angie提到其中一種想法，是性工作者遭性侵乃「食得鹹魚抵得渴」，大眾討論受害人是否值得同情，還要分他們到底有多「純情」。在香港的蕩婦遊行，也見到這群不被尊重的女性的身影。
Angie剛在英國取得社會學博士學位，雖是SlutWalk搞手之一，「我不只留意女權，也會講階級、種族，很多議題溝埋一齊，是整個社會的system」。外勞、難民、性小眾，這些群體中的女性，所受壓迫是各種問題疊加造成的。有人會說外勞愛「勾引人老公」，為的是錢，這種看法背後既牽涉國籍被視為次一等的歧視，也與外傭的經濟能力有關，更加上了對女性的偏見。
訴說立場 不求說服所有人
「無論講咩人，我哋都要諗深啲。」Angie在訪問前後的空檔，會好奇問我與攝記的生活，工作時間如何、一天拍多少照片、如何挑選題目。了解別人如何過日子，讓她拋掉思想上固有的框限。得到百大女性的名銜，世界都期盼她們帶來驚天動地的改變，每年在香港的蕩婦遊行有幾百人參與，改變，她說很難，「是整個社會的問題，如果人與人之間多些connection（聯繫）會好一點。不一定做什麼大事，每個人都可以做微小的事，提高社會對事情的關注」。遊行立場鮮明，但Angie並不強求說服反方：「呢邊講slut抵死，另一邊就話slut都係人，有多些不同聲音，才可讓人有多些選擇。不是很有攻擊性地鬧交，只是說說自己立場，讓別人回去想想。」
「無論什麼環境，最好有機會接觸其他人，唔鍾意同性戀，咪去下同性戀遊行囉。」她曾經都以為接受不到同性戀，直到在上海工作時的上司出櫃，她發現「咪又係好人一個」；又曾經以為社會已對同性戀者很友善，問友人「𠵱家乜仲有男人唔可以出櫃㗎咩」，才知有些同志仍承受來自家庭的沉重壓力。「接觸他們，challenge（質疑）自己，不是去攻擊人，而是嘗試明白」。
今年香港蕩婦遊行在十一月十九日（周日）舉行，下午三時三十分在中環遮打花園集合，詳情留意facebook專頁「SlutWalk Hong Kong」更新或電郵至SlutWalkhongkong@gmail.com查詢
文//曾曉玲
圖//李紹昌
編輯//王翠麗
fb﹕http://www.facebook.com/SundayMingpao
20171104
Angie Ng（圖//李紹昌）
【明報專訊】Slut，在劍橋英語字典裏有兩個解釋，「與很多男人有性關係但無感情的女人」及「邋遢和懶惰的女人」，均列明帶負面意思。這個「貶義字」出現在BBC日前公布的二○一七年全球百大女性簡介中，更與香港有關。這群被形容為「帶來啟發及創新」的女性，當中一位名為Angie Ng，身分是SlutWalk Hong Kong創辦者。
一句忠告引發運動
二○一一年一月，多倫多約克大學（York University）法律學院舉辦了一個保安論壇，警員Michael Sanguinetti希望直話直說，開口給學生一句忠告：「有人告訴我不應這樣說——不過，女人不想成為受害者，就要避免穿得像蕩婦一樣。」他當時並不知道，自己這句看似「好心」的說話，號召了一場席捲全球的運動。
多倫多出現「蕩婦遊行」，反對將性侵責任歸咎受害人，後來火頭燃燒到美國各個州份，以至阿根廷、澳洲、英國、瑞士、新西蘭，同年十二月四日終於在香港獲響應，舉辦了首屆蕩婦遊行，自此成為年度行動。Angie說最初只想參與，發現香港並無相關活動，「本來打算參加下支持下，點知係冇嘅，咁咪自己搞囉」。
很多feminist都是男士
「你會否覺得奇怪，為何我們（女人）不乾脆武裝起來對付你們？不是因為這個國家缺廚房刀，而是即使所有證據放在眼前，我們還是相信你們的人性。」Angie讓BBC在她的簡介裏附上女權主義者Andrea Dworkin這句話。Angie說：「很多人覺得feminist（女權主義者）是一班很angry（憤怒），好憎男人的女人，唔係吖嘛，這只是一個myth（迷思）。SlutWalk有好多男士參加和支持，很多feminist都是男士，很多人卻抱着一個刻板印象。」真正不尊重男人的，是將性別定型（stereotype）的想法，「話男人似animal，控制唔到自己，這才是不尊重人，明明人哋係人嚟㗎嘛，講到野獸咁」。
SlutWalk，Angie坦言在未了解前也覺得這個遊行名字很難聽，然而這同樣是對「定型」的一種挑戰：「不是叫大家不要穿衣服，而是思考究竟slut是什麼？從前家中很亂的女仔被叫作slut，現在女人著衫少，或有婚前性行為、婚外性行為便是slut。其實不符合社會標準，就會被說成是slut。就算你是受害者，人哋都可以話番你：你唔係我哋覺得好傳統、好好嘅女人，你抵死。」
蕩婦遊行的發源地多倫多，是Angie成長之地，她是港人移民後裔，直到大學畢業後才離開加國，到世界各地工作。她曾經參加過德國、瑞士、多倫多的蕩婦遊行，堅持舉辦香港版本，既與身分認同相關，亦因為她在這裏經歷過victim blaming，身為受害人卻承受社會指摘，她曾在以往的報道提及十多歲時到蘭桂坊消遣遭性侵，身邊人得知後的反應，是怪她穿得性感。
say no的性教育課
與Angie聊天，我帶着很多「我以為」的疑問。例如，我以為大眾不會對性侵事件中的受害者雪上加霜，可是在社交平台翻看一宗性侵新聞的讀者留言，「唔飲得又去飲，咩玩法？」「胡亂信人」「到底係太天真定自我保護意識唔高？」甚至揶揄受害人年近三十仍為處女是「國寶」，差不多一面倒質疑受害人是否可以做得更好。
我又以為，外國的社會風氣可能比較開放，Angie卻說，自己原本十分保守。「好多人以為外國沒那麼封閉，但我由細到大家裏和親戚朋友都超級保守，可能比香港現在的人保守。」她記得中學時讀基督教學校，上性教育課，「分開男女，對女生會講月經，有一堂看生仔影片，又會請反對墮胎的團體來，我們每人收到細細的BB仔模型，有手有腳有頭有眼」。至於生仔前必經的性行為，學校只教say no。「冇教你點say yes，點先係健康的yes，健康的性生活、關係，冇人教過我哋，要出嚟呢個社會先學。」
最近國際影圈與政界接二連三爆出性醜聞，先是多名女星挺身聲討荷李活金牌監製Harvey Weinstein利用權力施暴，近日主演美劇《紙牌屋》的Kevin Spacey回應男星Anthony Rapp的性騷擾指控，發出道歉聲明同時宣布出櫃；英國國防大臣Michael Fallon亦坦承多年前曾撫摸一名女記者的膝蓋，並為此下台。
這場性侵風暴在香港並無引起多大迴響，是社會不存在這個問題，還是對問題沉默？Angie沒有妄下判斷，《中國日報》一篇評論卻有「獨特」見解，文章題為《Weinstein事件展示了文化差異》，認為中國的性騷擾沒西方社會普遍，原因是中國人的傳統價值和保守態度保護了女性。
Angie直斥言論「好誇張」，「不是說哪個圈子有，哪個圈子無，全世界都有類似的故事，視乎有沒有人說出來。並非沒有人說便沒有，沒有人報警就沒有人被強姦」。但她認為，受害人是否說出受侵犯的故事，是個人選擇，「看個人是否ready，SlutWalk向來是自己的選擇，穿什麼衣服是自己揀，出唔出夜街也是自己揀，要不要把經歷說出來，也是你自己的選擇」。但受害者願不願意講，也看社會環境，「如果佢覺得企出嚟講會被人指摘，邊個敢企出嚟被人話你自己攞嚟賤？如果有比較supportive（持支持態度）的平台，可能站出來會容易些」。
冷言冷語也是武器
除了明刀明槍的攻擊，冷言冷語也是武器。若說起街頭性騷擾，多數會聯想到神情色迷迷的路人向女生吹口哨，出言挑逗，但Angie在香港遇到的是另一類。「我以前和西人男性朋友在街上走，被人講『喺大陸二千蚊包成個禮拜都得啦』，坐火車又會聽到：嗰啲咪免費雞囉。想你聽到，但又唔係同你講。」她也聽過一些「典型」的撩女仔說話，「我試過行過舖頭，入面的人向我講笑，『唔好咁樣望住人啦，搞到人暈陀陀呀』，你可以話撩，但我只是行過，去我想去的地方，這是invade（入侵）別人的space（空間），不是physical （實體），而是emotional （情緒）space」。
無傷大雅是一種「想當然」，關於性侵的更多「想當然」，是可能已植入我們思想的rape myth（強姦迷思）。Angie提到其中一種想法，是性工作者遭性侵乃「食得鹹魚抵得渴」，大眾討論受害人是否值得同情，還要分他們到底有多「純情」。在香港的蕩婦遊行，也見到這群不被尊重的女性的身影。
Angie剛在英國取得社會學博士學位，雖是SlutWalk搞手之一，「我不只留意女權，也會講階級、種族，很多議題溝埋一齊，是整個社會的system」。外勞、難民、性小眾，這些群體中的女性，所受壓迫是各種問題疊加造成的。有人會說外勞愛「勾引人老公」，為的是錢，這種看法背後既牽涉國籍被視為次一等的歧視，也與外傭的經濟能力有關，更加上了對女性的偏見。
訴說立場 不求說服所有人
「無論講咩人，我哋都要諗深啲。」Angie在訪問前後的空檔，會好奇問我與攝記的生活，工作時間如何、一天拍多少照片、如何挑選題目。了解別人如何過日子，讓她拋掉思想上固有的框限。得到百大女性的名銜，世界都期盼她們帶來驚天動地的改變，每年在香港的蕩婦遊行有幾百人參與，改變，她說很難，「是整個社會的問題，如果人與人之間多些connection（聯繫）會好一點。不一定做什麼大事，每個人都可以做微小的事，提高社會對事情的關注」。遊行立場鮮明，但Angie並不強求說服反方：「呢邊講slut抵死，另一邊就話slut都係人，有多些不同聲音，才可讓人有多些選擇。不是很有攻擊性地鬧交，只是說說自己立場，讓別人回去想想。」
「無論什麼環境，最好有機會接觸其他人，唔鍾意同性戀，咪去下同性戀遊行囉。」她曾經都以為接受不到同性戀，直到在上海工作時的上司出櫃，她發現「咪又係好人一個」；又曾經以為社會已對同性戀者很友善，問友人「𠵱家乜仲有男人唔可以出櫃㗎咩」，才知有些同志仍承受來自家庭的沉重壓力。「接觸他們，challenge（質疑）自己，不是去攻擊人，而是嘗試明白」。
今年香港蕩婦遊行在十一月十九日（周日）舉行，下午三時三十分在中環遮打花園集合，詳情留意facebook專頁「SlutWalk Hong Kong」更新或電郵至SlutWalkhongkong@gmail.com查詢
文//曾曉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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