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1107-黃任匡:奧斯威辛啟示錄(上)

黃任匡:奧斯威辛啟示錄(上)
2018年11月7日


這邊跟空氣清新的哥本哈根截然不同,甫一抵埗,就能夠嗅到空氣中濃濃的柴油氣味。似乎,這裏跟其他許多東歐國家一樣,幾十年過去了,還是經歷着擺脫共產主義之後急速發展的躁動、興奮與不安。

克拉科夫(Krakow)是波蘭舊都,是華沙之後,該國的第二大城市,也是繼耶路撒冷之後,筆者人文歷史遊的第二個目的地。不過聰明的讀者諸君當然已經猜到,醉翁之意不在酒。這次到訪的主要目的不是克拉科夫這歷史名城本身,而是其城郊一處堪稱地獄的所在。

這次也是周末窮遊。乘晚機抵達後,胡亂在克拉科夫簡陋的旅舍睡了幾個小時,翌日清晨就在深秋的寒風之中出發前往這惡名昭彰的二戰遺址——奧斯威辛集中營。

關於這個地方的書和電影,筆者早就讀了許多看了許多。但親身踏足此地時,還是震撼得無以復加。身處真正的地獄裏,讓人再次認識到,原來我們人類是有能力作如此多的惡;原來身為受害者的人們,有時可以變得如此扭曲;原來他們現在所做的與當年納粹黨做的,又是如此驚人地相似。


集中營與滅絕營

這一天,奧斯威辛的遊人如鯽,但人人噤若寒蟬。周遭靜得可怕,耳朵嗡嗡作響。於是我戴了耳機,播着坂本龍一的Merry Christmas, Mr. Lawrence,在門口「ARBEIT MACHT FREI」的詭異橫幅下面,踏進了這昔日的煉獄。

奧斯威辛集中營可分為3期,幅員甚廣,始建於1940年,波蘭被納粹德國吞併期間。華語世界習慣把所有納粹德國用作集體拘禁的監獄稱作「集中營」,但其實其中又可分作集中營(concentration camp)和滅絕營(death camp)。顧名思義,前者用作集體拘禁、虐待、勞役;後者則為大量屠殺、種族滅絕之用。

在希特勒肆虐歐洲期間,大量興建集中營,但其中只有少數為滅絕營,最初為囚禁異見人士、吉卜賽人、共產黨人之用,後來猶太人才慢慢成為迫害的主要對象。其後,萬湖會議通過「猶太問題之最終解決方案」,納粹黨始有系統地大量屠殺猶太人。遍佈歐洲各地集中營的猶太人,被大批大批地運往像奧斯威辛這樣,同時兼備集中營和滅絕營兩者功能的大型監獄,進行種族滅絕。估計二次大戰前後,在奧斯威辛被屠殺的人數約為110萬至120萬之譜,被殘忍虐待者不計其數,是最惡名昭彰的納粹集中營。


名為醫生的惡魔

進入正門後不久,踏在昔日猶太人踏過的碎石路上。身為醫生,倍感不寒而慄。

這條石路被稱為「死路」,因為當一列列載滿猶太人的火車抵達奧斯威辛後,他們首要面對的就是「分類程序」。每個猶太人會由納粹軍醫用肉眼檢查,挑選當中精壯健康者,且留活口,以作勞役,為第三帝國貢獻血汗至死;其餘的,包括絕大部分的老弱婦孺,就會踏上這條直接通向毒氣室的「死路」。

因為每次到達的猶太人人數眾多,醫生無暇逐一仔細檢查,結果通常他們只會用肉眼,用每人幾秒的速度,判定每個猶太人孰生孰死。

納粹軍醫的暴行不止於此。其中最泯滅人性者如Carl Clauberg和Josef Mengele,有死亡天使之稱,曾在奧斯威辛進行駭人聽聞的人體實驗,如試驗化武、試驗放射線對婦女生殖器的影響、在無麻醉的情况下往眼球注射顏料、把囚犯關進壓力艙直至肺部爆裂或者窒息而死,以觀察人體對極端氣壓的反應等等。

集中營內的衛生環境惡劣,傳染病和寄生蟲時有爆發。這些納粹軍醫就曾不止一次,為杜絕蝨患,而把一整個營房的囚犯統統殺光。諸如此類,惡行如麻,可謂罄竹難書。


對抗惡之平庸

「但他們和我一樣,都是醫生耶。」踏在死路上,我心中升起一股惡寒:「他們年輕習醫之時,總不會想着將來學成大開殺戒吧?大概,他們本來都和我們一樣是滿懷熱忱的醫者吧?」

大概,他們不是天生的惡魔。大概,他們當時只是有意無意之間在浩浩蕩蕩的社會潮流之中隨波逐流,改變初心。

人類的本性,原來就是這樣容易被擺弄的。

亂世潮流之中,各行各業的香港人,我們有沒有警惕這種「惡之平庸性」?(愚以為Banality of Evil譯作「惡之平庸」比起「平庸之惡」更為恰當。有機會再談這個。)

我們究竟有沒有以自己的專業,為社會的極速崩壞做了一點點的抵抗?

又或者退一步問:起碼,我們有沒有拒絕利用自己的專業,為當權者助紂為虐?

(編者按:下周三(11月14日)續下篇)


黃任匡
作者是杏林覺醒發言人,現旅居丹麥深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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