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1114-BBC:英國女生的自白:貧窮讓我對錢特有感覺

BBC:英國女生的自白:貧窮讓我對錢特有感覺
霍麗·理查德森(Hollie Richardson)
2018年11月14日


在英國,一對夫婦撫養兩個孩子,需要每年有37800英鎊的收入才不至陷入貧困線以下。
「我真想知道住在政府公屋裏是什麼感覺,」 教室裏課桌的那邊,一個住在鎮上有錢人區的女孩聲音傳到了我耳裏。在我們約克郡的這個小小公立學校裏,「有錢人」和「沒錢人」之間的界線分得很清楚。

當時我10歲,跟媽媽和兩個哥哥住在一個政府公屋(council house)裏。我太知道住在這種房子裏的感覺了,不過我什麼都沒說。

放學後,那天晚上我坐在媽媽腿上哭了,每滴眼淚都充滿了憤怒。

我的父母都來自工人階級家庭:一個有7個兄弟姐妹,卻只能擠在兩張牀上睡覺;另一個出生在利茲市最髒亂差的窮人區裏。他倆長大後都希望有更好的生活,慢慢經過兩人的奮鬥終於也躋身到有房一族的行列。


可是,到我5歲的時候,父母離婚了。我和哥哥們跟媽媽一起生活。突然之間,我對錢有了感覺,因為我們一點錢都沒有。我們的房子也賣了還債。對我媽媽來說,她這些年拼命希望遠離自己從小生活的窮人區,拼命一點一點積攢建立的生活,就這樣彷彿一夜之間全垮了。

我們在政府公屋的起居室裏放的第一件家具,是一張舊的沙發牀,可以全家都擠在上面。那是一個好心的朋友給的。有時候,我們電表裏的電都用完了,又沒有錢再買電,就只好晚上點蠟燭,要向人借到錢第二天早上才能往電表上加買幾度電。


英國各地方政府為貧困家庭提供公屋(Council House),申請入住的家庭必須符合低收入標凖。
這些年來,對貧窮的定義變了不少,我現在知道,即便按照當時的標凖,我小時候也是實實在在地生活在貧困線以下。根據現行的算法,有兩個孩子的夫婦,兩人分別都需要有每年18900英鎊的收入,也就是每周363英鎊,才能達到最低收入標凖。當時我們是單親媽媽加3個孩子,也就是說,就算我長在現在,我的家庭情況維持不變,我們仍然還是生活在貧困線以下。

到我13歲的時候,媽媽在鎮上更好些的地方租了房子,好讓我們去上一所好中學。學校離我們住的地方要搭一個小時的公車。媽媽找到一份新工作,家裏情況有所好轉。但是她在家裏照顧我們這麼多年,工作一切從頭開始起點很低。她的工資供養我們3個孩子吃飯,交了房租和水電煤等費用後就所剩無幾了。租房子住很不穩定,房東隨時可能變卦,所以我們總是擔心房東會漲租金,或者要賣房,害怕我們無家可歸。


新中學的生活還是艱難。最開始我覺得自己完全不能融入。我有個朋友,家境跟我很像。她是我唯一能夠什麼都說的朋友。其他人從我這裏聽到的我的事情,都是經過改編的故事——誰也不知道我的校服是用商場優惠券買的。每次我們進城,我都害怕去麥當勞,因為其他同學一定會去那裏買點吃的,而我買不起。

貧窮的恥辱並不是沒有錢,而是對自己是誰,自己應該得到什麼缺乏基本的信心。
我還記得有一次很難過,因為我最要好的一個同學說,她受不了每次都讓自己媽媽送我們去這去那,而且總是請我去她家,而我媽媽從來不讓她也搭個便車,我也從來不請她放學後去我家。她想知道這是為什麼。

其實,真相是我自慚形穢。雖然我住在鎮上的有錢人區,但我們車裏總是汽油不夠,只准在媽媽發薪水那天才凖帶朋友回家玩,因為那天冰箱裏會有吃的,電表上也有足夠的電。可是我又怎麼能告訴她這樣的真相呢?


有報告指出,英國貧困線以下的人數增多,但申請學校免費午餐的兒童人數卻在減少。為了避免讓孩子尷尬,英國學校現在實行了吃飯打卡制度:人手一卡,無分你我。
我覺得我朋友的父母在後面說我們家的閒話,說我們沒有盡力,看不起我們。可是現實是,我媽媽也從來沒有請過她的朋友來,因為她沒有錢買更多吃的請客。

離開學校很長一段時間裏,我還是不讓別人知道自己家裏的真實情況。我可以根據說話對象把自己的約克郡口音調濃調淡。但是像個變色龍一樣掩蓋自己貧困階級背景的後果就是,我對家庭出身完全沒有自豪感,這讓我覺得羞恥。這種羞恥感時時刻刻伴隨著我,無論我走到哪裏,無論我做什麼事情。

對自己在貧窮中長大而感到羞恥的人好像並不只有我一個。根據政府的報告,生活貧困的兒童人數呈上升趨勢,但是要求免費學校午餐的小學生人數卻在減少。這是怎們回事呢?

現在,我慚愧地說,雖然我自己夠格吃免費午餐,但是我卻從來沒有申請過。為此媽媽和我經常吵架。我不想受這樣的屈辱,更糟糕的是,我不願意被人可憐。我完全知道,如果我申請免費午餐,能幫媽媽省好多錢。相反,她要麼得為我帶一頓午飯省吃儉用,要麼得掏出錢包裏的最後五毛錢給我買飯。現在回頭看,這讓我難堪。你可能會覺得我有困難也不讓人幫助,是一個不知道感恩的壞孩子,但是在我看來,我只不過是想與別人一樣平起平坐的普通孩子。


突然之間,我對錢有了感覺,因為我們一點錢都沒有。

在我長大過程中,上大學是我從來沒有考慮過的事情。在學校,我覺得大部分的同學都覺得會去上大學,但是我卻害怕自己上不起大學。老師解釋了上大學可以申請助學金和貸款,突然間讓我覺得上大學也不是不可能了。我喜歡學習,夢想有天能成為作家。媽媽也為我高興,於是我申請了利茲城市大學的新聞專業,也考上了。

從學生貸款公司能借到那麼多的錢讓我覺得難以置信。我借貸了24000英鎊付學費,還有每年大約3000英鎊的生活補助費。感覺還要許多年後才開始還這些錢,所以很容易就不去想這樣一個現實:我已經背上很重的債了。

在大學宿舍裏,不管我們來自哪裏,我們所有人表面上看都差不多。但是,每到假期,我的這些新朋友們就會消失,要麼回家去了,要麼去倫敦實習。實習聽著不錯,但實際上都是沒有報酬的。這個階段,我媽媽租的房子沒有多餘的房間給我住。如果我回家,我就得睡沙發。我也沒錢去實習,所以我就在本地一個鞋店裏打工,賣那些自己根本穿不起的運動鞋,這樣我可以有錢繼續交房租住在學校宿舍裏。


大學畢業之後,我運氣好,稍稍喘了一口氣。我從賣鞋的臨時工變成了正式職工,去公司在愛丁堡的總部編輯公司的網站。我找到了一個很便宜的合租公寓,搬了進去。開始我很緊張自己能不能付得起房租,但是覺得自己至少有進步,因為我已經離開了自己出身長大的環境,也遠離了它帶給我的恥辱和羞愧。

然而,可悲的事實卻是,不是所有像我這樣出身背景的人都能喘一口氣。2016年的一份報告發現,44%來自貧困家庭的年輕人不認識任何可以幫助他們找工作的人,而家境更好的年輕人只有26%是這樣。


父母和家庭的支持,對首次買房的英國年輕人尤其重要。

無論如何,如果你真的上了大學,畢業找到一份工作,你的社會階層也不會一夜之間就發生變化。實際上,其他人的優勢所帶來的好處只會更加明顯。我拿到第一份工作後非常興奮,但是潛意識裏卻總是不安:如果有任何差錯自己被解職了,我根本就沒有任何安全保障。我完全沒有任何可以依靠的,這樣的想法經常讓我夜裏驚醒後難以入睡。

大學畢業後不久,我的一些朋友在父母的幫助下,開始買他們的第一套房子。去年在英國,那些能成為有房一族的幸運兒們,35歲以下的 三分之二都得到家庭和朋友的幫助才買到他們的第一個住房。在他們晉升為業主的差不多同一時間,我賺的薪水也超過家裏所有其他成員,甚至還能助一臂之力,幫他們付房租。當我的朋友們談論聖誕節回家要掃光冰箱裏的美食時,我卻悄悄地拿出一部分錢存起來凖備聖誕節超市採購,也為了修理媽媽那輛破爛汽車。

千萬不要誤解我,我深知自己其實還是特權人群。首先,我是白人,我知道這已經讓我有優勢。但是這樣的話必須看在什麼地方說。英國只有6.5%的人接受私校教育,但是卻有51%的記者是來自這6.5%的少數圈子。所以聽聽我這個圈外人怎麼說很重要。

你看,貧窮的恥辱並不是沒有錢,而是對自己是誰,自己應該得到什麼缺乏最基本的信心。

譬如說,我畢業後找到一份工作,我認為是因為自己運氣好,卻並不覺得這是因為自己有才華、勤奮努力的結果。


我第一次上班開會時,覺得自己的知識遠不如那個做過10份實習工作的家伙。

我遇到一個好男孩,他請我去見他的時尚爸媽時,我把約會給取消了,因為我擔心他們會怎麼看我。

現在,我做著一份喜歡的工作,完全靠自己去拼打。我跟兩個朋友一起租一個小小的舒適公寓,而且也能時不時去海邊玩。

我總是讓自己有點餘錢以備不時之需,因為有任何差池我唯一的退路就是回到媽媽家睡沙發。

在迴避這個問題多年後,我現在終於可以跟媽媽敞開心懷,談論自己的內心感受。儘管做媽媽的已經那麼努力要給女兒一個更美好的生活,結果女兒卻說這樣的生活讓她極為難過。我把一肚子話都說了,媽媽為我擦掉臉上的淚水。這樣百感交集的時刻有多麼可怕,我簡直難以想像。

這是我真正的恥辱,也是我們彼此都永遠也無法撫平忘卻的。


霍麗·理查德森(Hollie Richardson)
B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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