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0131-蘋人誌:給香港孤立到躁鬱蘇子麟Heartgrey

蘋人誌:給香港孤立到躁鬱蘇子麟Heartgrey
21:57 31/1/2020


蘇子麟自學beatbox,於還是MSN的年代,與其他玩家交流。

如果不是在Viu TV《全民造星II》總決賽,協助打入最後十強的丘凱雄(Hugo)合唱一首《山下見》,蘇子麟(Heartgrey)大概只是眾多敗選者之一,不會有太多人知道他是知名beatboxer,不會有太多人知道他曾經贏過三屆全中國冠軍。當然,也不會有太多人知道他才剛剛從躁鬱症中康復過來。

因為在四年前被朋友們割席,蘇子麟患上躁鬱症。沒有躁鬱的話,他應該買了樓,可能結了婚,不用參加選秀節目,自然不會認識另一班志同道合手足,唱一首被形容為黃到不能再黃的抗爭歌;說不定,拿着全國冠軍的稱號,穿州過省,賺人仔賺到不亦樂乎。「之前,試過代表中國出外參賽,Heartgrey後面括着China。後來,佔中、傘運,我覺得自己土生土長,要代表所在地,我堅持Heartgrey後面,只可以括着Hong Kong。」偏偏,是香港的主流價值觀,把他孤立到精神有病。

撰文:方俊傑
攝影:黃雲慶


從頭到尾孤軍作戰

外國的beatboxer,八、九歲已經一身好武功,蘇子麟到十六、十七才首次接觸,算遲。「都是上網看短片,看到外國人用一把口模仿不同樂器聲,覺得好神奇,也好奇,希望學得到。」

那是未流行Google只流行Yahoo的年代,蘇子麟上Yahoo搜尋網,找beatbox導師或者beatbox教學,一個也沒有。至少,在香港,沒有。「只好上外國討論區看教學短片,看不明白,上MSN找討論區的用家,錄低自己的嘗試傳出去,一句一句英文地發問。」

還未看到beatbox原來有商業價值。因為喜歡打機,大學選了理工工程系,學習編寫電子遊戲程式。「驚呀!香港的教育制度叫人怎樣也要讀到大學先,有了學位在手,再想發展甚麼,才沒人過問。」

結果,大學三年時間,大部份花在beatbox上,有時接到表演機會,有時在青協之類持續進修中心或者中學的課外活動教班,儲夠錢,衝出去參加不同比賽。「單靠MSN,已經滿足不到我,一定要比賽,跟其他高手面對面交流,才知道自己的能力,跟真實世界比較,去到甚麼程度。」

所謂教班,有甚麼好教?自己也是無師自通,從來沒有接受過正統訓練。「都是將個人經歷整理出來,跟學生們分享。」又原來真有學生,beatbox在香港也不是想像中的孤島。「多數是十六、七歲的學生,也有三十多歲打銀行工的,甚至女生也有。」證明beatbox在香港有發展過,至少不似一開始連找個同路人也找不到。「有人玩,不代表他們會跟我玩;有人認識,也不代表他們跟我在同一個層次。玩是我玩先,要見識的是我見識先,被開發的由我開發先。我跟學生們有代溝,從頭到尾,我也孤軍作戰。」

香港沒有beatbox比賽,蘇子麟便往中國參加比賽,並贏得不少獎項。

參加全民造星,令蘇子麟認識了一班音樂同路人。


做人真誠是囂張

參加國際性比賽,蘇子麟的最佳戰績,前八。中國全國賽,贏三次。「最大型的世界賽,現場有一百個參賽者,要先當上國家冠軍才有資格做代表。香港沒有比賽,只好以全國冠軍身份參加。」

「中國跟外國水平有很大分別。外國的氛圍充滿音樂性,創意強得多。中國人,技術可以好好,外國人做到甚麼,他們一樣做到,但始終活在別人影子之下。」香港人還有得鬥?說音樂氛圍,不夠人濃郁;說服從性,又不夠同胞深重。「香港人勝在有愛。在我的字典入面,沒有練習兩個字。練習,總包含痛苦、辛酸,我沒有,我只有享受。」

憑愛,蘇子麟當上全國冠軍。基地還在香港,他說得坦白:「贏過三次又如何?同大陸也沒甚麼關係,既然人家不讓我玩,我大不了棄權。」沒有把自己美化,不是為了創作本土題材給本土聽眾便自動犧牲財路;只不過,給大陸排斥,也是活該。「2015年,參加世界賽,在機場,我舉了一支香港旗幟,之後,在微博給人痛罵我搞港獨。舉支香港旗有甚麼問題?我未講『光復香港,時代革命』,你已經敏感到不得了,你要我怎樣跟同一班人相處,甚至合作?」

反正,在香港,又不是生存得不夠好。看着演出一年比一年多,身價一年比一年高,做過盧冠廷演唱會,又拍過電影《狂舞派》,單單接接商場騷,在公司晚宴或時裝表演當個嘉賓,比很多歌手更風光。「由2013年到2016年,我儲落的積蓄,夠畀首期。」然後,一場躁鬱症,千金散盡。

「事件起因:我跟一班由中學起相識的朋友打邊爐。那時,我有一個拍拖六年的女朋友。飯局中,朋友們三番四次問我幾時結婚。我很真誠地回答:『未知呀!』有人還要追問,問我知不知女朋友今年幾歲。潛台詞是年紀不輕了,還沒有為她打算?」

「我好憤怒。食完餐飯,逐個逐個X。感情是兩個人的事,為甚麼你要把自己的尺硬生生放在我身上?為甚麼你們覺得是時候考慮結婚與否,我沒有,你們就覺得我做錯?」

「作為一個生於1989年的香港人,面對動不動五、六百萬的樓價,你叫我考慮結婚?為甚麼不盤算如何賺十萬、二十萬一場騷,不用每個月追供樓的款項,才打算結婚?我覺得這樣才是為太太的一生負上責任!」

可以想像現場氣氛有幾僵。可能只是近乎廢話的戲言,言者無心,聽者有意,應該沒有人估計得到蘇子麟的反應如此巨大。「事後,我有向他們傳短訊,道歉,說自己語氣重了。他們不接受,跟我絕交。」

冰封三尺,非一日之寒。有其他朋友好心,說明一班人早看蘇子麟不順眼。「我天真,我當他們朋友,所以誠實。會問他們一個月賺幾多錢,又告訴他們自己賺幾多。我以為真誠就是真誠,無理由長大後反而需要打官腔。正如,你不會跟阿爸阿媽兄弟姊妹斤斤計較,如果是真朋友,應該以我為榮,不是妒忌。我沒有想過,當我正在做自己喜歡做的事,他們正在打工,世途險惡,可能日日也在受氣。」我想說,對住阿爸阿媽兄弟姊妹,大部份人也會斤斤計較。

說到底,就是死在一個囂字。「如果,做人真誠等於囂,我是囂。」

在沒有演出的日子裏,蘇子麟亦有收生教授編寫歌曲。

早在2015年時,蘇子麟已被譽為beatbox達人,並於大台受訪。


讓大家看我是個正常人

朋友不離開,蘇子麟想像不到自己有幾珍惜。一夜之間,突然覺得向來重視的,原來可以不再重視。包括財富。為了綁實一班新朋友,每日揮霍無度;工作上,試過失場,試過失控,無端端會找人臭罵,得罪無數人。連女朋友也無法忍受,終於分手收場。確認患上躁鬱症。「想法好負面,經常想自殺。」

拍《狂舞派》時,認識了電影公司老闆。老闆帶他上教會,每個星期做崇拜,有效,心態慢慢被調整。「我不會說自己已經康復。試過太多次,以為自己好轉了,又跌回水氹。我沒有資格為自己診斷病情,只能學習怎樣跟疾病共存。」

病發的歲月,難受是別人眼光把自己標籤成精神病人、黐線佬;未算慘,更慘原來是身邊人的關心形式再不相同,永遠有一層高高在上的同情,不可能平起平坐。「那個階段,我覺得自己甚麼都不是。患這種病,只可以等待,默默做好自己,用行動證明自己正常。不是你說正常,你便正常。人類需求分三個層面,最高是道德,其次是心靈,最底層是生物學。我退到最基本,只想令自己的人生回復正常,讓人覺得我是一個正常人。」

《全民造星II》像一條救命繩索。自覺nothing to lose,蘇子麟一心只想讓自己重踏正軌,不顧名聲,果斷參賽。勝負其次,重點在於短短七至八個月內,認識了一班共同進退的好兄弟。可能是人生頭一趟。「以前的事,好像完全忘記了。」身邊終於不再是一班談買車談袖口鈕如何襯恤衫西裝的「正常人」,變成一班講舞台講追求夢想的「異類」。「我跟香港人的價值觀向來有分歧。」

難怪樂意以輸家的身份義助兄弟爭奪獎項。雖然,在決賽獻唱《山下見》,好可能已預了壯烈犧牲。《全民造星II》不是全民普選,決定勝負的評判,有英皇娛樂高層霍汶希,有盡量迴避表態的謝安琪,歌詞左一句「一隻又一隻被打破嘅雞蛋」,右一句「一次又一次人性嘅災難」,甚至直白到「時代力量究竟會不會成功」,黃過黃子華。「歌詞上,我只負責自己的部份。」

看一看蘇子麟的歌詞:「嘗試過努力去改變整個人生」、「食粒藥抗抑鬱」,又的確可以解讀成跟政治無關。算不算被誤會了?「我完全相信他們,毫無顧慮。」

「如果還講道理,你可以錐我甚麼?我問心無愧。」問題是已經沒人講道理。「有大志一點吧!衝出世界!要全世界以我們身為香港人而驕傲,何必單單討好某一處地方?」

換了在大半年前,這樣說,可能又會被理解成囂的一種。別怕,別退,香港人已經證明過有力備受全球認同。


蘋人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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