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0119-周日話題：大選之後，終於歸於平淡？
周日話題：大選之後，終於歸於平淡？
2020年1月19日星期日
為何台灣人前面的千億個夜晚，跟香港人前面的千億個夜晚，會如此不一樣？（路透社）
圖1之1 - 為何台灣人前面的千億個夜晚，跟香港人前面的千億個夜晚，會如此 . . . . . . （路透社）
【明報專訊】「……落寞的雙眼，前面尚有千億個夜晚；噢噢噢……終於歸於平淡……」在台北信義區新開幕的百貨公司A13，頂樓有家專賣Gin（氈酒）的酒吧，營業到凌晨兩點。那家酒吧裝潢傳統復古，播着舊廣東歌。我想起在電視機看到的「韓粉」，想起大媽大叔們在選後集會中的落寞雙眼，忍不住跟着音樂唱起來了。坐我旁邊、在香港讀本科、聽得懂粵語的台灣朋友，問我這首歌是誰唱的、歌名是什麼，他說他想把這首歌點唱給他的韓粉朋友。
台灣選舉完滿結束，找朋友出來慶祝一下，便半夜在信義區出沒。說起來，要在平日時間，在信義區（甚至整個台北）找一家營業到兩點的酒館不算容易。想起住台北的日子，閒時去得最多的就是信義區，A4、A8、A9等幾個百貨公司由天橋相連在一起，真的可以做到「落雨不怕，落雪也不怕」，在夏季整天下雨的台北，是個難得可以避暑避雨的好地方。我一直好奇為什麼那幾家百貨公司有A4、A8等代號，原來是信義區發展之前所劃分的不同區塊，隨着發展起來，有些地點選擇保留，也有一些放棄，所以才會斷斷續續地遺下幾個「A」。
像上星期說，4年一次的選舉，台灣大選前熱鬧投入，選後還是埋頭生活，這也是民主政治根深柢固的表現。選舉終於歸於平淡，對很多人（至少800多萬）來說，台灣這次是「大步躝過」；不過，也有不少人（至少500多萬）說台灣要「亡國」了，我有點好奇這些藍營韓粉，什麼時候把台灣也當成「國」了？
想起早上在路邊的鹵肉飯店，聽到幾位老伯說得激動，不斷重複「蔡英文再贏就完蛋了」這句說話。我差點就想拍拍老伯的膊頭，安慰一下他：民主選舉嘛，4年之後又是一條好漢，又是新的開始，最緊要是留住一口氣、一條命，不要那麼激動啊。就像曾幾何時，香港不也是整天播着那個「希望在明天呀嘛」的廣告嗎？最近好像都沒有了，只剩下那狗屁一樣的「愛……與暴力割席」。
台灣大選的時候，香港成為了選舉的重要議題，無論造勢會抑或選前辯論，香港這議題都給各黨陣營擺上枱，這也算是台灣大選的新氣象。我的論文老師專門研究選舉議題，自從台灣民主化以來，政治貪污、社會福利、身分認同以至是社會正義，都是歷屆台灣選舉的重點議題。今屆選舉忽然加入濃厚的香港元素，明明在選台灣總統、台灣立法院，候選人反而更關注鄰近地區香港的政治，也算是選舉怪象。無論如何，「一手造成」過往大半年香港抗爭運動的林鄭月娥，功不可沒。
台灣香港，因為同樣需要面對習近平領導下的「中華民族偉大復興」，多少算是命運共同，才可能像現在一樣互相借力。不過，在台灣選舉之後，中共從外交部、國台辦，到新華社等不同單位火力全開，炮轟台灣選舉有「外國勢力」、台灣年輕人「被洗腦」、挑戰「一中」將會「頭破血流」等，如果是「中華民族偉大復興」的支持者，聽到這些說話應該覺得血脈沸騰渾身是勁。但如果能夠及時恢復理智，停止幻想的話，便要面對「台灣選舉順利完成而且民進黨繼續全面執政」的現實。台灣已經是成熟穩健的民主政體，而伴隨着的意涵，是親中的立場得不到多數台灣人的肯定，連親中的國民黨也面對很大壓力，開始討論是否有必要更改「九二共識」。但我想，最令香港人覺得唏噓的，是台灣政府由人民選出，所以政府是選舉的結果，會為人民發聲。就像蔡英文在選舉後就大聲說「中國需要向台灣表示尊重」。不似香港，即使有明顯不過的選舉結果表明對政府、對中國的不滿，但香港政府、林鄭月娥依然是站在人民的對面，而且自恃獨裁，時時刻刻與人民為敵。
2022年 又有什麼會發生？
過去幾個星期，很多香港人去了台灣，也有很多人對台灣政治關心起來，但熱鬧過後、歸於平淡之際，未來台灣政治還有什麼值得我們留意？在下次選舉（即兩年多後的2022年九合一選舉）、我們再一次對台灣關心起來之前，又有什麼會發生？
最快會發生的事，當然是國民黨黨主席補選的問題。連續兩屆大選慘敗，很多人慢慢開始從疑惑國民黨何時復興，到懷疑國民黨能否復興。在下任黨主席的預測之中，幾乎每一個香港人認識的國民黨「大老」都成為下任主席的可能人選，甚至包括前總統馬英九也在考慮之列，隨時回朝。但現在黨內很多聲音都指出，不管誰人出任主席、黨中央如何改選，其實都不及政黨如何改組重要。簡單來說，國民黨太老、太脫節了，幾乎是完全放棄吸納年輕新支持者，而這結果並不是因為黨中央的領袖年老而導致，而是黨中央的思想老舊而促成。
國民黨一直以來擁抱「九二共識」，認為代表「一個中國、各自表述」的「九二共識」可以為台灣人民帶來最有希望的「維持現狀」。但經過習近平在去年一月的「告台灣同胞書」40周年講話之後，「九二共識」已經變成了「和平統一、一國兩制」，不再是台灣人希望的維持現狀。當民進黨、蔡英文的支持者愈來愈多的時候，其實也代表中國在「中華民族偉大復興」這口號之下愈發張牙舞爪，而台灣人所希望的維持現狀，似乎蔡英文比國民黨更有能力做到。
所以在選舉之後，國民黨黨內的年輕一代開始表達不滿，希望國民黨檢討「九二共識」這立場，因為再擁抱這立場的話，國民黨也將肯定如韓國瑜所言一樣：粉身碎骨，絕無半點懸念。馬英九早幾天回應「九二共識」是否可以檢討，他說：在2008年3月26日，當時中國國家主席胡錦濤與美國總統布殊通電話時說，兩岸關係將在「九二共識」基礎上恢復對話。來到2020年了，曾經在「習馬會」（或台灣稱為「馬習會」）跟習近平握手的馬英九，仍然浸沉在2008年的時光，難道馬英九已經忘記當時「一股暖流傳遍全身」的感覺？喜歡懷緬過去的馬英九，又算不算是台灣老男人的另類浪漫？
國民黨危在旦夕，國民黨的高雄市長韓國瑜也一樣自身難保。民間發起的「罷韓」行動已經開始，按蔡英文在剛剛過去的選舉中、於高雄取得超過六成選票的成績，「罷韓」似乎是易如反掌。不過，民進黨會否高調協助「罷韓」，將韓國瑜趕盡殺絕，選民又是否像選總統一樣踴躍投票「罷韓」將成疑問。
無論罷韓結果如何，對於香港人來說只是一種「二次覺醒」的傷害，看見台灣人可以選舉之餘更有權罷免，這樣的政治權利是我們不能想像。
說了這麼多國民黨，那麼民進黨又有什麼值得我們留意？除了執政之外，民進黨黨內的爭鬥其實也不會比國民黨遜色。作為民主政體，選舉是恆常地舉行，而政黨也會時刻為選舉準備，因為政黨就是為了贏得選舉而存在，這意味民進黨已開始為4年後的大選作打算。剛剛當選副總統的賴清德，早就表明希望成為總統的意欲，所以才會有去年的民進黨黨內初選。
除賴清德外，跟賴清德同樣屬於民進黨最大派系——新潮流系的桃園市長鄭文燦也是備受推崇的人選，還有其他派系、像「正國會（正常國家促進會）」的林佳龍，以至是「英派（蔡英文派系）」的陳其邁也是可能人選。民進黨的派系競爭，從來都比國民黨激烈。但派系競爭不一定等於政黨會分裂，像日本自民黨就是最好例子，派系政治是自民黨的傳統，但卻不影響自民黨多年來在日本政治的壟斷。只要有持續執政的地位，就有足夠多的政治資源（包括不同政治職位）分配給不同派系。如果缺乏資源，即使沒有派系問題，黨內也因競逐僅有的資源而分裂，就如今天的國民黨一樣。
我常常說，我的論文老師是研究台灣的英國人，他整天都會說台灣政治、台灣選舉很fascinating，因為比起英國選舉，台灣選舉熱鬧得多。作為香港人，看台灣選舉也是很fascinating，因為台灣選舉不只熱鬧，更會關心香港、會跟「不太關事」的香港人說加油，而香港人除觀選之餘，也走到台灣大力搖動「光復香港，時代革命」的旗幟。
一邊寫稿，一邊哼着歌。「噢噢噢……前面尚有千億個夜晚」，為何台灣人前面的千億個夜晚，跟香港人前面的千億個夜晚，會如此不一樣？
文//亞然
圖//路透社
編輯//鄭志輝
fb﹕http://www.facebook.com/SundayMingpao
2020年1月19日星期日
為何台灣人前面的千億個夜晚，跟香港人前面的千億個夜晚，會如此不一樣？（路透社）
圖1之1 - 為何台灣人前面的千億個夜晚，跟香港人前面的千億個夜晚，會如此 . . . . . . （路透社）
【明報專訊】「……落寞的雙眼，前面尚有千億個夜晚；噢噢噢……終於歸於平淡……」在台北信義區新開幕的百貨公司A13，頂樓有家專賣Gin（氈酒）的酒吧，營業到凌晨兩點。那家酒吧裝潢傳統復古，播着舊廣東歌。我想起在電視機看到的「韓粉」，想起大媽大叔們在選後集會中的落寞雙眼，忍不住跟着音樂唱起來了。坐我旁邊、在香港讀本科、聽得懂粵語的台灣朋友，問我這首歌是誰唱的、歌名是什麼，他說他想把這首歌點唱給他的韓粉朋友。
台灣選舉完滿結束，找朋友出來慶祝一下，便半夜在信義區出沒。說起來，要在平日時間，在信義區（甚至整個台北）找一家營業到兩點的酒館不算容易。想起住台北的日子，閒時去得最多的就是信義區，A4、A8、A9等幾個百貨公司由天橋相連在一起，真的可以做到「落雨不怕，落雪也不怕」，在夏季整天下雨的台北，是個難得可以避暑避雨的好地方。我一直好奇為什麼那幾家百貨公司有A4、A8等代號，原來是信義區發展之前所劃分的不同區塊，隨着發展起來，有些地點選擇保留，也有一些放棄，所以才會斷斷續續地遺下幾個「A」。
像上星期說，4年一次的選舉，台灣大選前熱鬧投入，選後還是埋頭生活，這也是民主政治根深柢固的表現。選舉終於歸於平淡，對很多人（至少800多萬）來說，台灣這次是「大步躝過」；不過，也有不少人（至少500多萬）說台灣要「亡國」了，我有點好奇這些藍營韓粉，什麼時候把台灣也當成「國」了？
想起早上在路邊的鹵肉飯店，聽到幾位老伯說得激動，不斷重複「蔡英文再贏就完蛋了」這句說話。我差點就想拍拍老伯的膊頭，安慰一下他：民主選舉嘛，4年之後又是一條好漢，又是新的開始，最緊要是留住一口氣、一條命，不要那麼激動啊。就像曾幾何時，香港不也是整天播着那個「希望在明天呀嘛」的廣告嗎？最近好像都沒有了，只剩下那狗屁一樣的「愛……與暴力割席」。
台灣大選的時候，香港成為了選舉的重要議題，無論造勢會抑或選前辯論，香港這議題都給各黨陣營擺上枱，這也算是台灣大選的新氣象。我的論文老師專門研究選舉議題，自從台灣民主化以來，政治貪污、社會福利、身分認同以至是社會正義，都是歷屆台灣選舉的重點議題。今屆選舉忽然加入濃厚的香港元素，明明在選台灣總統、台灣立法院，候選人反而更關注鄰近地區香港的政治，也算是選舉怪象。無論如何，「一手造成」過往大半年香港抗爭運動的林鄭月娥，功不可沒。
台灣香港，因為同樣需要面對習近平領導下的「中華民族偉大復興」，多少算是命運共同，才可能像現在一樣互相借力。不過，在台灣選舉之後，中共從外交部、國台辦，到新華社等不同單位火力全開，炮轟台灣選舉有「外國勢力」、台灣年輕人「被洗腦」、挑戰「一中」將會「頭破血流」等，如果是「中華民族偉大復興」的支持者，聽到這些說話應該覺得血脈沸騰渾身是勁。但如果能夠及時恢復理智，停止幻想的話，便要面對「台灣選舉順利完成而且民進黨繼續全面執政」的現實。台灣已經是成熟穩健的民主政體，而伴隨着的意涵，是親中的立場得不到多數台灣人的肯定，連親中的國民黨也面對很大壓力，開始討論是否有必要更改「九二共識」。但我想，最令香港人覺得唏噓的，是台灣政府由人民選出，所以政府是選舉的結果，會為人民發聲。就像蔡英文在選舉後就大聲說「中國需要向台灣表示尊重」。不似香港，即使有明顯不過的選舉結果表明對政府、對中國的不滿，但香港政府、林鄭月娥依然是站在人民的對面，而且自恃獨裁，時時刻刻與人民為敵。
2022年 又有什麼會發生？
過去幾個星期，很多香港人去了台灣，也有很多人對台灣政治關心起來，但熱鬧過後、歸於平淡之際，未來台灣政治還有什麼值得我們留意？在下次選舉（即兩年多後的2022年九合一選舉）、我們再一次對台灣關心起來之前，又有什麼會發生？
最快會發生的事，當然是國民黨黨主席補選的問題。連續兩屆大選慘敗，很多人慢慢開始從疑惑國民黨何時復興，到懷疑國民黨能否復興。在下任黨主席的預測之中，幾乎每一個香港人認識的國民黨「大老」都成為下任主席的可能人選，甚至包括前總統馬英九也在考慮之列，隨時回朝。但現在黨內很多聲音都指出，不管誰人出任主席、黨中央如何改選，其實都不及政黨如何改組重要。簡單來說，國民黨太老、太脫節了，幾乎是完全放棄吸納年輕新支持者，而這結果並不是因為黨中央的領袖年老而導致，而是黨中央的思想老舊而促成。
國民黨一直以來擁抱「九二共識」，認為代表「一個中國、各自表述」的「九二共識」可以為台灣人民帶來最有希望的「維持現狀」。但經過習近平在去年一月的「告台灣同胞書」40周年講話之後，「九二共識」已經變成了「和平統一、一國兩制」，不再是台灣人希望的維持現狀。當民進黨、蔡英文的支持者愈來愈多的時候，其實也代表中國在「中華民族偉大復興」這口號之下愈發張牙舞爪，而台灣人所希望的維持現狀，似乎蔡英文比國民黨更有能力做到。
所以在選舉之後，國民黨黨內的年輕一代開始表達不滿，希望國民黨檢討「九二共識」這立場，因為再擁抱這立場的話，國民黨也將肯定如韓國瑜所言一樣：粉身碎骨，絕無半點懸念。馬英九早幾天回應「九二共識」是否可以檢討，他說：在2008年3月26日，當時中國國家主席胡錦濤與美國總統布殊通電話時說，兩岸關係將在「九二共識」基礎上恢復對話。來到2020年了，曾經在「習馬會」（或台灣稱為「馬習會」）跟習近平握手的馬英九，仍然浸沉在2008年的時光，難道馬英九已經忘記當時「一股暖流傳遍全身」的感覺？喜歡懷緬過去的馬英九，又算不算是台灣老男人的另類浪漫？
國民黨危在旦夕，國民黨的高雄市長韓國瑜也一樣自身難保。民間發起的「罷韓」行動已經開始，按蔡英文在剛剛過去的選舉中、於高雄取得超過六成選票的成績，「罷韓」似乎是易如反掌。不過，民進黨會否高調協助「罷韓」，將韓國瑜趕盡殺絕，選民又是否像選總統一樣踴躍投票「罷韓」將成疑問。
無論罷韓結果如何，對於香港人來說只是一種「二次覺醒」的傷害，看見台灣人可以選舉之餘更有權罷免，這樣的政治權利是我們不能想像。
說了這麼多國民黨，那麼民進黨又有什麼值得我們留意？除了執政之外，民進黨黨內的爭鬥其實也不會比國民黨遜色。作為民主政體，選舉是恆常地舉行，而政黨也會時刻為選舉準備，因為政黨就是為了贏得選舉而存在，這意味民進黨已開始為4年後的大選作打算。剛剛當選副總統的賴清德，早就表明希望成為總統的意欲，所以才會有去年的民進黨黨內初選。
除賴清德外，跟賴清德同樣屬於民進黨最大派系——新潮流系的桃園市長鄭文燦也是備受推崇的人選，還有其他派系、像「正國會（正常國家促進會）」的林佳龍，以至是「英派（蔡英文派系）」的陳其邁也是可能人選。民進黨的派系競爭，從來都比國民黨激烈。但派系競爭不一定等於政黨會分裂，像日本自民黨就是最好例子，派系政治是自民黨的傳統，但卻不影響自民黨多年來在日本政治的壟斷。只要有持續執政的地位，就有足夠多的政治資源（包括不同政治職位）分配給不同派系。如果缺乏資源，即使沒有派系問題，黨內也因競逐僅有的資源而分裂，就如今天的國民黨一樣。
我常常說，我的論文老師是研究台灣的英國人，他整天都會說台灣政治、台灣選舉很fascinating，因為比起英國選舉，台灣選舉熱鬧得多。作為香港人，看台灣選舉也是很fascinating，因為台灣選舉不只熱鬧，更會關心香港、會跟「不太關事」的香港人說加油，而香港人除觀選之餘，也走到台灣大力搖動「光復香港，時代革命」的旗幟。
一邊寫稿，一邊哼着歌。「噢噢噢……前面尚有千億個夜晚」，為何台灣人前面的千億個夜晚，跟香港人前面的千億個夜晚，會如此不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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