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70924-安徒行傳：「反右」戰狼殺無赦
安徒行傳：「反右」戰狼殺無赦
2017/9/24
【明報專訊】今年是中國「反右運動」的60周年。香港版「反右運動」的幽靈在過去一個月徘徊在大學校園內外。先有處心積累、醞釀了一段時間的「革除戴耀廷行動」，後來又加插突發事件，相繼出現中大的港獨橫額及教大的「涼薄言論」風波，火乘風勢，愈演愈烈。以何君堯出面領頭的搞手，以為形勢大好，一往無前，在「革除戴耀廷」的目標上再不斷添加新的助燃劑，務求把運動搞得愈大愈好。
和當年的「反右運動」一樣，這場港版的「反右」，目標是要以「打倒偽學」的名義，劍指戴耀廷，但實質是整肅高教界的知識精英，懾服社會各界。其動機原來就不是來說理，而是「鬥垮鬥臭」，當然不會按本子辦事。於是雖然何「律師」身為一校之「校董」，卻可以違反大學教職員聘任的常規程序，公然向他校施壓，連李國章也搖頭示意辦不到。
可是，按中共群眾運動的邏輯，「鬥爭」所需要的並不是按制度程序辦事，也不是一般社會運動所云的，要去爭奪道德高地；於是，討伐大會上再來一句「殺無赦」，語驚四座。一個打出要斥責他人言論超越了言論自由底線的動員，自身就首先越出了言論自由的底線。雖然是荒謬之至，可是卻是共產黨式鬥爭的「常態」。
建制勇武派鬥建制溫和派
不單彭定康認為此等「仇恨言論」不能接受、倘在英國必會被起訴，就連葉劉淑儀也直斥為「愚蠢愛國」，於是出現了比較罕見的建制派內訌。
針對葉劉的「愚蠢愛國論」，何君堯還以「毒刀插背」之說。當日登台一名姓屈的作家更把何君堯比作「戰狼」。於是，大眾以為這是一場「反右」公審的高潮大戲，最終卻演變成一場讓「建制勇武派」列隊登場的鬧劇。
說參加討伐大會的這一群人是「建制勇武派」，是因為他們「敢於出格」的思路，大大地超前了香港人的常識，也超出了「建制溫和派」的常識。
這些「建制溫和派」一直認為，建制陣營一向雄霸香港政治、經濟及社會各種機制孔道。反對派只能透過街頭抗議，寫寫文章，簽個名，發個聲明，搞搞行為藝術，不滿就會宣泄，動不了建制的一條頭髮。所以，只要建制派拿穩「秩序」、「法治」的大旗，不斷挑剔反對派不夠理性，超越了「和理非」的界線，這班自願受制於「和理非」的「造反書生」，必然作法自斃。「秀才造反，三年不成」，最終一定會自動潰散。
可是，「建制勇武派」卻認為，反對派的「和理非」路線表面溫和，可是滲透力強大，「公民抗命」四字祭出，竟然天崩地裂，山河變色，蠱惑人心，必然有重大陰謀於其後。要正本清源，必須揪出「黑手」，打碎其幕後的司令部，饗以鐵拳，方能降魔伏妖，國泰民安。反對派要講和理非，你就不好跟着玩真的和理非。
就如那個當日站台姓屈的寫手最近寫道﹕「（反對派）在明以文宣攻擊、在暗掀起底滅門恐嚇，再找軟弱建制派逐個分化，令他們出言傷友互相殘殺……對手正在打自由搏擊，我們還規規矩矩在下象棋，哎呀，飛象是不可以過河的，是否太天真了點？」
這個揸筆搵食的寫手和何姓「律師」一樣，都算屬於「有識之士」。其繪形繪色的勾勒「愚蠢的建制溫和派」和「邪惡陰毒的反對派」的對照，的確具有職業編劇的水平，不過這些都比不上他們自冠「戰狼」的稱號，把他們這群「建制勇武派」的形象，表達得更肉麻地傳神。
「姓屈的」與國師 形似神不似
了解過去幾年，反對派中的勇武派如何向和理非派挑機的，讀落這個作家如斯燦爛抵死的修辭，自然會心微笑，因為果然有點「國師」徒眾或者黃氏毓民當日打擊溫吞泛民的風格——雖然，形似而神不似，說到內涵，相差又何只千里。
過去數年，李思傿、陳淨心諸輩，都曾經替建制一方扮演過類近的「勇武」角色，可是，他們從來都不會大膽到自找建制中人來開火，因為這些跑龍套的小腳色，自己既沒有社會身分，也沒有社會地位。他們踩場鬧事，不會破壞爭取道德高地的運動邏輯，因為「文明人」自有「文明人」的一套。這些勇武先鋒於今聲沉影寂，說明歷史交給他們的任務，已經階段性地完成。
可是，今時今日由這幾個律師、作家們赤膊上陣，不顧身勢，出格反常地吹起戰鬥號角，明言這是一場戰爭，其操作的水平當然不會停留在李思傿、陳淨心剛出頭的那個年代。至少，這批「建制勇武派」更有表演能力，也更有論述能力，除了傳統左派如工聯會（工）及鄉事勢力（農）找來一起站台，政治正確地把「階級鬥爭」和「民族鬥爭」的架勢擺出，更會對「建制溫和派」進行路線批判。說明誰人站錯隊，誰恐怕不久就要付出代價。
港人不懂應付反右和威權化
香港正在快速邁向威權統治的年代。然而，在「自由」環境生活慣了的香港人，其實並沒有多少經驗去應付威權主義的入侵。因為人們往往誤以為，「威權」就單單等同於政府一意孤行，不理民意，犧牲人民利益。這種觀點所忽略的，是威權體制得以鞏固的社會基礎，以及社會是經過什麼過程而變得威權化。
1949年中共取得天下，但並非立即是一個事事獨裁的政體，因為在反對國民黨的內戰中間，中共承諾在中國施行「新民主主義」，毛澤東甚至否定中國會實行一黨一派一階級的專政。可是，10年之後，任何在中共之外的異見聲音和公民社會組織，全都給消滅掉，知識分子噤聲，因為他們都覆滅在「反右運動」的洪流中。
關鍵不在乎毛澤東失信於人民，或者中共一直都在說謊（這一點倒是毋須太大爭論），而是說中國這許多不可忽略的、獨立於中共黨系統之外的社會空間，為什麼會在10年間失去，而為什麼「反右運動」是這一個消滅過程最慘烈的一幕？
香港出現港版「反右運動」的勢頭，首先一定要有人做爛頭卒，打破自由主義政治正確的禁忌，展示毛氏真傳「群眾運動」的正宗方法和威力，自然就要有人親身示範如何作為運動的標兵，如何不落人後；也要示範群眾運動不能只按成規辦事，亦即老毛所痛恨的「本本主義」，並且要懂得把落後形勢的同路人視為「絆腳石」來批判。
是狼是犬 端看支援飛彈
「建制勇武派」的出場，看似裙拉褲甩。何君堯那句「殺無赦」會為他帶來多少麻煩，還可繼續觀察。然而，這號進化到懂得兩面開弓的人物正式進場了，對「建制溫和派」自是心腹大患。「戰狼」何君堯的作用，大抵就是如此。
因為，終究決定它是隻「戰狼」，還是一隻「喪家犬」，重要的不是它夠不夠「勇」，而是它背後究竟有沒有趕來支援的「飛彈」。
文﹕安徒
編輯﹕馮少榮
fb﹕http://www.facebook.com/SundayMingpao
2017/9/24
【明報專訊】今年是中國「反右運動」的60周年。香港版「反右運動」的幽靈在過去一個月徘徊在大學校園內外。先有處心積累、醞釀了一段時間的「革除戴耀廷行動」，後來又加插突發事件，相繼出現中大的港獨橫額及教大的「涼薄言論」風波，火乘風勢，愈演愈烈。以何君堯出面領頭的搞手，以為形勢大好，一往無前，在「革除戴耀廷」的目標上再不斷添加新的助燃劑，務求把運動搞得愈大愈好。
和當年的「反右運動」一樣，這場港版的「反右」，目標是要以「打倒偽學」的名義，劍指戴耀廷，但實質是整肅高教界的知識精英，懾服社會各界。其動機原來就不是來說理，而是「鬥垮鬥臭」，當然不會按本子辦事。於是雖然何「律師」身為一校之「校董」，卻可以違反大學教職員聘任的常規程序，公然向他校施壓，連李國章也搖頭示意辦不到。
可是，按中共群眾運動的邏輯，「鬥爭」所需要的並不是按制度程序辦事，也不是一般社會運動所云的，要去爭奪道德高地；於是，討伐大會上再來一句「殺無赦」，語驚四座。一個打出要斥責他人言論超越了言論自由底線的動員，自身就首先越出了言論自由的底線。雖然是荒謬之至，可是卻是共產黨式鬥爭的「常態」。
建制勇武派鬥建制溫和派
不單彭定康認為此等「仇恨言論」不能接受、倘在英國必會被起訴，就連葉劉淑儀也直斥為「愚蠢愛國」，於是出現了比較罕見的建制派內訌。
針對葉劉的「愚蠢愛國論」，何君堯還以「毒刀插背」之說。當日登台一名姓屈的作家更把何君堯比作「戰狼」。於是，大眾以為這是一場「反右」公審的高潮大戲，最終卻演變成一場讓「建制勇武派」列隊登場的鬧劇。
說參加討伐大會的這一群人是「建制勇武派」，是因為他們「敢於出格」的思路，大大地超前了香港人的常識，也超出了「建制溫和派」的常識。
這些「建制溫和派」一直認為，建制陣營一向雄霸香港政治、經濟及社會各種機制孔道。反對派只能透過街頭抗議，寫寫文章，簽個名，發個聲明，搞搞行為藝術，不滿就會宣泄，動不了建制的一條頭髮。所以，只要建制派拿穩「秩序」、「法治」的大旗，不斷挑剔反對派不夠理性，超越了「和理非」的界線，這班自願受制於「和理非」的「造反書生」，必然作法自斃。「秀才造反，三年不成」，最終一定會自動潰散。
可是，「建制勇武派」卻認為，反對派的「和理非」路線表面溫和，可是滲透力強大，「公民抗命」四字祭出，竟然天崩地裂，山河變色，蠱惑人心，必然有重大陰謀於其後。要正本清源，必須揪出「黑手」，打碎其幕後的司令部，饗以鐵拳，方能降魔伏妖，國泰民安。反對派要講和理非，你就不好跟着玩真的和理非。
就如那個當日站台姓屈的寫手最近寫道﹕「（反對派）在明以文宣攻擊、在暗掀起底滅門恐嚇，再找軟弱建制派逐個分化，令他們出言傷友互相殘殺……對手正在打自由搏擊，我們還規規矩矩在下象棋，哎呀，飛象是不可以過河的，是否太天真了點？」
這個揸筆搵食的寫手和何姓「律師」一樣，都算屬於「有識之士」。其繪形繪色的勾勒「愚蠢的建制溫和派」和「邪惡陰毒的反對派」的對照，的確具有職業編劇的水平，不過這些都比不上他們自冠「戰狼」的稱號，把他們這群「建制勇武派」的形象，表達得更肉麻地傳神。
「姓屈的」與國師 形似神不似
了解過去幾年，反對派中的勇武派如何向和理非派挑機的，讀落這個作家如斯燦爛抵死的修辭，自然會心微笑，因為果然有點「國師」徒眾或者黃氏毓民當日打擊溫吞泛民的風格——雖然，形似而神不似，說到內涵，相差又何只千里。
過去數年，李思傿、陳淨心諸輩，都曾經替建制一方扮演過類近的「勇武」角色，可是，他們從來都不會大膽到自找建制中人來開火，因為這些跑龍套的小腳色，自己既沒有社會身分，也沒有社會地位。他們踩場鬧事，不會破壞爭取道德高地的運動邏輯，因為「文明人」自有「文明人」的一套。這些勇武先鋒於今聲沉影寂，說明歷史交給他們的任務，已經階段性地完成。
可是，今時今日由這幾個律師、作家們赤膊上陣，不顧身勢，出格反常地吹起戰鬥號角，明言這是一場戰爭，其操作的水平當然不會停留在李思傿、陳淨心剛出頭的那個年代。至少，這批「建制勇武派」更有表演能力，也更有論述能力，除了傳統左派如工聯會（工）及鄉事勢力（農）找來一起站台，政治正確地把「階級鬥爭」和「民族鬥爭」的架勢擺出，更會對「建制溫和派」進行路線批判。說明誰人站錯隊，誰恐怕不久就要付出代價。
港人不懂應付反右和威權化
香港正在快速邁向威權統治的年代。然而，在「自由」環境生活慣了的香港人，其實並沒有多少經驗去應付威權主義的入侵。因為人們往往誤以為，「威權」就單單等同於政府一意孤行，不理民意，犧牲人民利益。這種觀點所忽略的，是威權體制得以鞏固的社會基礎，以及社會是經過什麼過程而變得威權化。
1949年中共取得天下，但並非立即是一個事事獨裁的政體，因為在反對國民黨的內戰中間，中共承諾在中國施行「新民主主義」，毛澤東甚至否定中國會實行一黨一派一階級的專政。可是，10年之後，任何在中共之外的異見聲音和公民社會組織，全都給消滅掉，知識分子噤聲，因為他們都覆滅在「反右運動」的洪流中。
關鍵不在乎毛澤東失信於人民，或者中共一直都在說謊（這一點倒是毋須太大爭論），而是說中國這許多不可忽略的、獨立於中共黨系統之外的社會空間，為什麼會在10年間失去，而為什麼「反右運動」是這一個消滅過程最慘烈的一幕？
香港出現港版「反右運動」的勢頭，首先一定要有人做爛頭卒，打破自由主義政治正確的禁忌，展示毛氏真傳「群眾運動」的正宗方法和威力，自然就要有人親身示範如何作為運動的標兵，如何不落人後；也要示範群眾運動不能只按成規辦事，亦即老毛所痛恨的「本本主義」，並且要懂得把落後形勢的同路人視為「絆腳石」來批判。
是狼是犬 端看支援飛彈
「建制勇武派」的出場，看似裙拉褲甩。何君堯那句「殺無赦」會為他帶來多少麻煩，還可繼續觀察。然而，這號進化到懂得兩面開弓的人物正式進場了，對「建制溫和派」自是心腹大患。「戰狼」何君堯的作用，大抵就是如此。
因為，終究決定它是隻「戰狼」，還是一隻「喪家犬」，重要的不是它夠不夠「勇」，而是它背後究竟有沒有趕來支援的「飛彈」。
文﹕安徒
編輯﹕馮少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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