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70930-陳景輝:告別自欺,做個真誠的人

陳景輝:告別自欺,做個真誠的人
20170930


【明報文章】近來寫時事評論愈來愈困難。一來,線上線下已有太多人罵得遠比我凌厲及激烈,而自己對於要寫那種短兵相接的「摔跤型」時政評論,感到興趣愈來愈淡薄。另一方面,當我們每天面對日益荒謬及黑暗的政治形勢,而同時,人們的集體心情也都倍感焦慮之際,若一個作者仍要提出異議、反思的主張,實在需要加倍的勇氣和識見。可是,這些能力我卻常常欠奉,總是慨嘆書到用時方恨少。

記得雨傘運動前10年自己也算是半個積極社會運動者。當仗打得如火如荼之際,總有人前來勸勉你要時刻「學習、學習、再學習」,而當時自己只懂自我陶醉地回答「現在已經放不下一張安靜的書桌」。有趣是,那時候寫這個專欄也完全不成問題(這個欄2012年開始,首篇文章題為〈梁振英大話學〉,(2012年7月5日)),挑一個應時的課題是其是非其非,黑白分明,文章往往迅速完成。

但面對當下時局的艱難,我卻無法及時交出足夠好的回應及批評。最麻煩是這些艱難雖很多是源於敵人,但也有不少是屬於我們自身或盟友,於是自己難免胡思亂想。凡此種種恐怕一定是那「放不下一張安靜書桌」的過去的報復吧。
最近跟朋友一同讀劉曉波的《末日倖存者的獨白》,這本書是他從個人經歷對六四所作出的深刻反省。書中拷問在運動中自己的諸多虛妄及言行不一,以及八九抗議運動中存在的種種問題。六四後坐了一年多牢的劉曉波,更為自己寫悔罪書而向讀者及公眾懺悔。書中讀進心坎的一句是:「真是一場六四,山風海雨攪人,弄得人人不知自己為何物,不知自己的半斤八両。」

所謂「不知自己為何物」,當然不單是指他為了重獲自由而認錯,更包括他所指的,在中國政治中,因為政權的愚昧所造就的大量「滲水」的「英雄」。他說:「如果共產黨稍稍聰明點,當代中國就不會有持不同政見的英雄。共產黨的愚蠢、不寬容和說謊虛構了、揑造了許多英雄,這些虛假的英雄是共產黨的謊言文化的組成部分。共產黨在欺騙自己的同時也欺騙了公眾。滑稽的是,那些英雄的良好的自我感覺也是被共產黨的謊言所迷惑的結果。」像是說,中共將他指作六四的「幕後黑手」,但究其實他根本沒有這份影響力,然而這也不妨礙這一抬舉使他有過哪怕一瞬的感覺良好。也就是說,擅於製造虛假敵人的中國共產黨,也同時製造出許許多多虛假的「英雄」。

這種直面運動及自己的虛妄的書寫,意義何在?劉曉波寫道:「只有問心無塊地面對自己,才能問心無塊地面對世界。」讀罷此書,我不其然想到的問題是,香港並非沒有像山風海雨般的運動,但卻甚少這一類能夠真誠地直面自己(包括虛妄及軟弱)的書寫。
當中大新亞學生會聲稱錯寫黃乃正(寫作「乃共」)是手筆之誤,這不誠的態度難免令人再次想起青年新政前議員此前強辯「支那」一詞是「鴨脷洲口音」的鬧劇。這或許連自欺也說不上,因為那僅僅是「賴皮」,而缺乏「自欺」一詞所揭示的連自己也一併欺騙掉的意思。


抱真誠態度參與政治 愈來愈重要

所謂自欺,是人們施展於自身的掩眼法,它使我們能避免因自由而帶來的痛苦和責任。過去幾年的公共討論中,人們也不時墮進自欺的窠臼。像是在批評像「光復行動」及旺角騷亂的部分問題之際(如誤傷記者及途人),總是有支持及同情者以「高牆比雞蛋暴力百倍」或政治環境如何具壓迫性,來作為行動的免責條款。然而這卻造成了自欺,因為它把行動者說得彷彿全由環境決定,主體是不自由且無責任。但正如哲學家薩特所說:我不是我的環境所造就,人是不斷造就自己的存在。

面對打壓愈見增強的時勢,我想懷抱真誠的態度來參與政治將變得愈來愈重要。或許我們應該倒轉那句琅琅上口的口號「時代選擇了我們」,變成「我們選擇了時代」!對於作為主體的人,確是可以選擇:介入或逃避、自決或獨立、溫和漸進或以死相搏、堅持信念或救情認錯、武鬥或非暴力等等。我之所以強調責任的主體,並不是為了落井下石,而是為了重拾主體的自覺性,特別是這裏頭的部分選項都意味着巨大的承諾和後果之際。在這愈益嚴峻的世間,我們需要告別自欺和虛妄,做個對自己有要求的真誠的人。


陳景輝
作者是政治及文化評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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