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0322-倘若世上有天堂,大概是圖書館般模樣

倘若世上有天堂,大概是圖書館般模樣
2020年3月22日星期日


【明報專訊】「我經常想像,天堂應該是某種圖書館。」阿根廷作家波赫士(Jorge Luis Borges)如是說。

三月回春,瘟疫仍然肆虐,病毒遍地橫行,尋找可吞吃的人。從武漢到紐約加州,封關封城,人人自危。禍兮福所倚,這次瘟疫帶給愛書人的,除了是久違的社交距離和安靜的日子,還有源源不絕的免費書。在這人人上線的網絡時代,一眾知名出版社或平台紛紛推出免費電子書,以饗讀者。有人覺得,這是全球化共享經濟的雛形,一如200年前傅立葉(Charles Fourier)和歐文(Robert Owen)的理想社區實踐。當威尼斯運河重現生機,全球股市直插歷史谷底,武漢肺炎會成為資本主義最後一根稻草嗎?


共享書籍論文

這次戰後最大規模的瘟疫,令各國各地相繼停工停課,大學關門圖書館休息。但受惠於網絡世界的普及和便利,大家再不需要像《十日談》般,躲在別墅講故事。出版社或者電子書平台得以在網上分享免費資源,讓全世界無數隔離檢疫或留在家中的讀者,得享精神心靈的慰藉。劍橋大學出版社宣布,旗下數百本教科書免費開放閱讀、維索出版社(Verso Books)免費提供「閉關書目」供讀者下載、乾草市場出版社(Haymarket Books) 也在近期共享10本免費電子書。

維索出版社特地選了幾本近作回應當前美國政治,以及重新喚起大眾對生態政治的關注。其中,Ann Pettifor寫的The Case for the Green New Deal和Kate Aronoff、Alyssa Battistoni編著的新作,都是開宗明義討論先前民主黨鬧得熱哄哄、關於環保新政的討論。

另外,選擇Branko Marcetic的Yesterday's Man顯然是衝着民主黨初選而來,民主黨中央明顯傾向保守的拜登遠多於左傾的桑德斯。 另一本由左翼理論大家Nancy Fraser所寫的小書,則是延續她多年來對新自由主義的批判,以及對民粹主義的警戒。至於乾草市場出版社的選書,同樣是圍繞着當前社會運動和生態左翼的前沿討論,如Michael Löwy所寫的Ecosocialism、著名記者Naomi Klein的The Battle For Paradise,都是針對生態危機和資本主義的緊密關係。

更誇張的,要算是學術期刊的資源共享。例如學術期刊巨擘Jstor,把旗下6000本電子書和150本期刊免費公開閱讀。另一家大型電子出版社ProQuest,也向過百間受影響的圖書館用戶提供免費資源,讓他們能自由瀏覽數以千億頁庫存的電子書、論文、期刊、史料之類。須知道,期刊的高昂費用早已成為近年學術圈的爭議,教授們廢寢忘餐寫成或審閱的文章,不會得到出版社的任何報酬,期刊出版社卻可向圖書館收取天價的訂閱費。

因此,去年加州大學聯同過百位學者歷史性杯葛總部位於荷蘭、手執牛耳的大型學術出版社愛思唯爾(Elsevier),以示抗議。到了近日,來自美國、意大利、韓國等12個國家的科學機構也共同呼籲出版社開放貴重如黃金的期刊,以利當前的抗疫戰事。在如此赤裸裸的掠奪式資本主義系統,居然相繼有大型出版社願意免費分享「貴價商品」,令人嘖嘖稱奇。共產主義的幽靈,如今在線上線下遊蕩嗎?


買書的階級差異

或許在例外狀態下的社會,更能反映出資本主義結構中的階級差異。簡單如上網買本實體書,都是體現着某種隱性的階級特權。比如在近日的紐約,大型書店門市基本上全關門了。筆者如常在網上購書,按一下鍵,3日後書本便會安然抵達門口,甚至能享有「瘟疫優惠價」。一如無數安坐家中home office的職人,毋須擔心收入受損,毋須在街上在公司擔驚受怕,躲在高牀暖枕,靜待門鈴響起。

但疫症下的高效速遞,並不是偶然的結果。在逆市下,亞馬遜公司(Amazon)大舉招聘10萬個員工,單是紐約市便增加4000個職位,以應付停工停學所帶來,如雪片般飛來的大量網購訂單。其他大型超市如Albertsons、Kroger和Raley's都徵求大批員工,以便能處理成千上萬的訂單。因此,當鬧市的遊人遞減,商舖關門,白領在家工作,速遞員卻遍滿街道,客貨車不斷穿梭大街小巷送貨。

難道他們有特異功能,不怕世紀惡菌嗎?《紐約時報》記者親身訪問那些速遞員,是什麼動力驅使他們在瘟疫下仍然在戶外工作?係窮呀!他們說,公司不提供保護裝備,只有文字的安全指引,「恐懼是肯定有的,家人也很擔心,但為了謀生,仍得繼續外出工作」。李先生這樣答。「嘴爪雖欲敝,心力不知疲。須臾十來往,猶恐巢中飢。」沒有醫保,沒有長約,手停口停,不僅普通傷風感冒看醫生都要上千元,失去收入更交不了租,令全家人陷入飢貧之中。「在美國生活,一點也不容易呀。」另一個速遞員慨嘆。

網上共享的免費圖書和知性資源,對那些沒日沒夜辛勞工作的基層確實無多大意義。像是我身邊的鄰居,閒時只要坐在門口梯級點一支煙,到街角咖啡店門口找朋友胡扯一番,便是片刻的人生小確幸了。

知識作為禮物的共享,不禁令人聯想起上世紀曾熱烈討論的禮物經濟(gift economy)。 像是在生日會上互送禮物,送贈者和生日會主角並不在意等價交換的經濟計算,反而希望藉禮物的付出來增進關係。按法國社會學家Marcel Mauss的觀點,不同於着眼交換價值和商品的市場,禮物經濟類近債的經濟(debt economy),只是獲取的是人情債,透過禮物使雙方關係更加緊密,互惠共享。美國人類學家Marshall Sahlins進一步點出,禮物經濟跟市場經濟並非互相排斥,而是位處經濟社會關係的兩極,端乎主體處身什麼脈絡,對象跟自己或家族的親密程度。

書本論文作為禮物,在網上免費共享,顯然不是市場經濟的日常運作。當然例外狀態是暫時的,免費分享是有期限的,這禮物經濟網終究會重回市場經濟的生產消費關係。因此有人認為如此多的免費共享,或者是基於市場和公關考慮,用另一種方式來經營品牌的形象。換句話說,這短暫的禮物經濟也能視作為市場經濟服務,受其支配。


讓知識在網絡散播

即便如此,借用伊拉斯謨的用語,書本刊物承載的知識,仍然會在網絡世界的「知識人共同體」(Respublica literaria)廣泛散播。這些思想如何影響不同政治思想,討論與行動,是沒有任何人能完全預測和分析的。若設想這資源共享是一種政治行動,那麼「行動者永不能完全知曉他所做的,因為連串結果終會超越行動者原初所想以至所預視的,不管發展結果有多災難和超乎預期,行動者也無法還原他的行動。因此,行動的意義並不會向行動者完全展開。」哲學家阿倫特(Hannah Arendt)在《人的條件》如此剖析。這行動結果的未知性也是政治希望之所在。


文//李宇森
編輯//蔡曉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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