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0729-周日話題：疫苗造假：你就是那個代價
周日話題：疫苗造假：你就是那個代價
2018年7月29日
圖2之1
【明報專訊】兩周前，一個段子在中國社交媒體流傳：
晚上吃飯時，一個半生不熟的朋友跟我說，美國太不是東西了，跟我們打貿易戰。「我們不惜一切代價，也要打贏貿易戰」。我心想，你也不照鏡子看看自己，你是那個「我們」嗎？其實你就是那個「代價」。
這個段子的前一個版本是「你也配姓趙」，來自魯迅的小說《阿Q正傳》。底層失業人士阿Q以為自己姓趙，被村中權勢家庭趙太老爺刮了一個嘴巴：「你怎麼會姓趙？——你哪裏配姓趙！」
原來趙太老爺的兒子進了秀才，本來沒有阿Q什麼事，可是他也跟着高興。今天，中國經濟強大了，中上階層都在想着移民或者往國外轉移財產，可是仍然在為基本的生存奔波的底層愛國百姓卻像阿Q一樣，整天為「厲害了，我的國」而自豪。中美貿易戰硝煙燃起之後，黨也不許他們自豪了。
意識自己不姓趙 轉身自尋出路
受黨教育多年的愛國民眾並不都像阿Q那樣不明事理，他們理解趙太老爺的苦衷，他一定是為了應付趙家別的利益集團，才故意打我們的嘴巴。他心裏其實一直裝着我們，等到把那些利益集團——「大老虎」們都關進了籠子，他又會讓我們姓趙的。遺憾的是，愈來愈多的人意識到，自己真的不姓趙，永遠也不會成為「趙家人」。他們或成為「路人甲」（看客），或者轉身獨行，自尋出路。
站住，不許走！這些愛國民眾曾經跟着黨的宣傳喉舌喊「別讓李嘉誠跑了！」如今他們發現，真正跑不了的人是他們自己，因為他們是趙太老爺要「不惜一切代價」做很多事情的那個「代價」：不惜一切代價抗美援朝，不惜一切代價大煉鋼鐵，不惜一切代價把無產階級文化大革命進行到底，不惜一切代價鎮壓六四運動，不惜一切代價打贏中美貿易戰……
對於很多人來說，自己作為貿易戰的代價，仍然有些抽象。正當此時，趙太老爺再補了一個嘴巴：你們孩子打的是假疫苗！
疫苗並不是普通的疾病預防或者治療，它預防或者治療的是可能會大規模流行、大面積致人死亡的疾病。因此有人說，疫苗造假相當於大規模殺人。但是，經歷過餓死幾千萬國民、屠殺和平示威學生的「趙家」政權來說，「大規模殺人」的罪行聽上去稀鬆平常，近年來曝光的就有：2005年安徽泗縣甲肝疫苗事件、2007年山西疫苗事件、2009年大連狂犬疫苗事件、2013年康泰乙肝疫苗媒體事件、2016年山東濟南非法經營疫苗案件，以及剛剛曝光的長春長生公司疫苗造假事件。更不用說，2008年還發生了受害兒童高達30萬之眾的有毒奶粉事件，衍生出波及香港及全球的搶購奶粉風潮。
奧運會的「代價」 貿易戰的「代價」
毒奶粉曝光的那一年，中國正在「不惜一切代價辦好奧運會」。代價之一就是，媒體7月就已經發現毒奶粉，卻要等到奧運「圓滿」結束之後的9月份才得以報道。這兩個月中，多少家庭一邊為北京奧運自豪，一邊給孩子餵着毒奶粉。他們沒有意識到，他們的孩子的健康就是那個「代價」之一。
但是，從這一波問題疫苗的輿論看，趙太老爺這一巴掌夠力，或者說前面的若干巴掌也都沒白打，把一些願意裝睡的人也打醒了。他們發現自己不僅不配做趙家人，而且是趙家人「不惜一切代價打贏貿易戰」的那個「代價」。
因此，和以往的輿情顯著不同，本次疫苗事件中，民眾全面挑戰中共慣用的宣傳論調。
民眾一直知道，無論官方怎樣宣稱依法治國，中國從來沒有法治，領導的批示遠遠大過法律條文的效力。因此，上訪辦門口的隊列遠遠長過法院門口。任何大事發生，人們翹首盼望領導批示。
領導的套話 有嘲笑沒有喝彩
這一次，領導也揮筆如儀。總理李克強批示道：「不論涉及到哪些企業、哪些人都堅決嚴懲不貸、絕不姑息……必須給全國人民一個明明白白的交代。」習近平則在一堆套話之中加入了狠話：「猛藥去疴、刮骨療毒。」然而，他們再也沒有得到滿屏喝彩，嘲笑接踵而至。
一次又一次人為災害，人們等來的不是交代，而是封口禁言，實為「膠帶」。一個傳播較廣的帖子說：
「上海踩踏事件，你擲地有聲地，要徹查原因，懲治犯罪，給人民一個膠帶。長江翻船事件，你怒發衝冠地，要徹查原因，懲治犯罪，給人民一個膠帶。天津爆炸事件，你痛心疾首地，要徹查原因，懲治犯罪，給人民一個膠帶。深圳掩埋事件，你信誓旦旦地，要徹查原因，懲治犯罪，給人民一個膠帶。這次疫苗事件，你一如既往地，要徹查原因，懲治犯罪，給人民一個膠帶。×，你就是一個批發膠帶的！」
還有幾個人做了一個行為藝術：用膠帶將自己手捆起來、嘴封起來、眼睛蒙起來，抗議政府的欺騙。
事實上，他們不止是膠帶批發商，而且是監獄地產商。如果你敢於撕開膠帶，堅持說理，追求公道，就像孩子受毒奶粉傷害的父親趙連海和郭利一樣，等着你的就是監獄。
此前的類似事件中，民眾盡量迴避政治，希望通過上訪和法律來解決問題。官方則故意延伸到政治，聲稱抗議的聲音背後暗藏着境內境外的反華敵對勢力，而這個高度敏感的政治帽子總是能嚇倒很多抗議者。
有毒奶假疫苗才有膠帶？非也！
在此輪輿論風暴中，無數的聲音都在討論社會制度和民主政治。人們意識到，不是因為有了毒奶粉、假疫苗之後才有「膠帶」，而是先有了「膠帶」，缺乏政治監督，沒有民主途徑，腐敗才肆無忌憚，隨處可見，才導致食品和藥物安全隱患。
很多人發現，原來反華敵對勢力並不在海外，而是就在身邊——要大規模毒害中國人的孩子的人，都不是反華敵對勢力，還有誰會是呢？當這個敏感政治詞彙被說出來之後，更多的勇氣噴湧而出。
還記得2016年底，我榮幸地獲得加拿大新聞言論自由記者協會（CJFE）頒發的國際新聞自由獎。在獲獎演講中，我說「一個中國人在國外獲獎，不知道應該高興還是憂慮……因為你們總是懷着不可告人的目的，陰謀推翻我們的政府」，「最可恨的是，你們總是不肯實現自己的陰謀」。這個玩笑引起哄堂大笑。
如此「叛國」的玩笑，只能對着「反華敵對勢力」講一講？不，中國的網民已經紛紛加入「帶路黨」了！很多人跑到美國駐華大使館的微博下的留言：
——你們為了敘利亞兒童打擊巴沙爾政權。為什麼對千千萬萬遭毒害的中國兒童視而不見？戰斧（導彈）在哪裏？
——你們啥時候打進來？我給你們帶路！
——美帝，你亡我之心可千萬不能死啊。
還有網民貼出資料，展示上世紀八、九十年代，日本大量援助中國疫苗，感嘆那時候的中國兒童真幸福。
官方教育苦心經營的仇日恨美情緒，在這些網民心中，就這麼土崩瓦解了。
儘管如此，義憤填膺的民眾也還未能達到法治社會的一個尋常的反應——沒有任何人提議上街遊行抗議。也許要等到下一次災難來臨，人們才會衝破這層禁忌。可是，孩子們多麼無辜！
文//長平
編輯// 林曉慧
fb﹕http://www.facebook.com/SundayMingpao
2018年7月29日
圖2之1
【明報專訊】兩周前，一個段子在中國社交媒體流傳：
晚上吃飯時，一個半生不熟的朋友跟我說，美國太不是東西了，跟我們打貿易戰。「我們不惜一切代價，也要打贏貿易戰」。我心想，你也不照鏡子看看自己，你是那個「我們」嗎？其實你就是那個「代價」。
這個段子的前一個版本是「你也配姓趙」，來自魯迅的小說《阿Q正傳》。底層失業人士阿Q以為自己姓趙，被村中權勢家庭趙太老爺刮了一個嘴巴：「你怎麼會姓趙？——你哪裏配姓趙！」
原來趙太老爺的兒子進了秀才，本來沒有阿Q什麼事，可是他也跟着高興。今天，中國經濟強大了，中上階層都在想着移民或者往國外轉移財產，可是仍然在為基本的生存奔波的底層愛國百姓卻像阿Q一樣，整天為「厲害了，我的國」而自豪。中美貿易戰硝煙燃起之後，黨也不許他們自豪了。
意識自己不姓趙 轉身自尋出路
受黨教育多年的愛國民眾並不都像阿Q那樣不明事理，他們理解趙太老爺的苦衷，他一定是為了應付趙家別的利益集團，才故意打我們的嘴巴。他心裏其實一直裝着我們，等到把那些利益集團——「大老虎」們都關進了籠子，他又會讓我們姓趙的。遺憾的是，愈來愈多的人意識到，自己真的不姓趙，永遠也不會成為「趙家人」。他們或成為「路人甲」（看客），或者轉身獨行，自尋出路。
站住，不許走！這些愛國民眾曾經跟着黨的宣傳喉舌喊「別讓李嘉誠跑了！」如今他們發現，真正跑不了的人是他們自己，因為他們是趙太老爺要「不惜一切代價」做很多事情的那個「代價」：不惜一切代價抗美援朝，不惜一切代價大煉鋼鐵，不惜一切代價把無產階級文化大革命進行到底，不惜一切代價鎮壓六四運動，不惜一切代價打贏中美貿易戰……
對於很多人來說，自己作為貿易戰的代價，仍然有些抽象。正當此時，趙太老爺再補了一個嘴巴：你們孩子打的是假疫苗！
疫苗並不是普通的疾病預防或者治療，它預防或者治療的是可能會大規模流行、大面積致人死亡的疾病。因此有人說，疫苗造假相當於大規模殺人。但是，經歷過餓死幾千萬國民、屠殺和平示威學生的「趙家」政權來說，「大規模殺人」的罪行聽上去稀鬆平常，近年來曝光的就有：2005年安徽泗縣甲肝疫苗事件、2007年山西疫苗事件、2009年大連狂犬疫苗事件、2013年康泰乙肝疫苗媒體事件、2016年山東濟南非法經營疫苗案件，以及剛剛曝光的長春長生公司疫苗造假事件。更不用說，2008年還發生了受害兒童高達30萬之眾的有毒奶粉事件，衍生出波及香港及全球的搶購奶粉風潮。
奧運會的「代價」 貿易戰的「代價」
毒奶粉曝光的那一年，中國正在「不惜一切代價辦好奧運會」。代價之一就是，媒體7月就已經發現毒奶粉，卻要等到奧運「圓滿」結束之後的9月份才得以報道。這兩個月中，多少家庭一邊為北京奧運自豪，一邊給孩子餵着毒奶粉。他們沒有意識到，他們的孩子的健康就是那個「代價」之一。
但是，從這一波問題疫苗的輿論看，趙太老爺這一巴掌夠力，或者說前面的若干巴掌也都沒白打，把一些願意裝睡的人也打醒了。他們發現自己不僅不配做趙家人，而且是趙家人「不惜一切代價打贏貿易戰」的那個「代價」。
因此，和以往的輿情顯著不同，本次疫苗事件中，民眾全面挑戰中共慣用的宣傳論調。
民眾一直知道，無論官方怎樣宣稱依法治國，中國從來沒有法治，領導的批示遠遠大過法律條文的效力。因此，上訪辦門口的隊列遠遠長過法院門口。任何大事發生，人們翹首盼望領導批示。
領導的套話 有嘲笑沒有喝彩
這一次，領導也揮筆如儀。總理李克強批示道：「不論涉及到哪些企業、哪些人都堅決嚴懲不貸、絕不姑息……必須給全國人民一個明明白白的交代。」習近平則在一堆套話之中加入了狠話：「猛藥去疴、刮骨療毒。」然而，他們再也沒有得到滿屏喝彩，嘲笑接踵而至。
一次又一次人為災害，人們等來的不是交代，而是封口禁言，實為「膠帶」。一個傳播較廣的帖子說：
「上海踩踏事件，你擲地有聲地，要徹查原因，懲治犯罪，給人民一個膠帶。長江翻船事件，你怒發衝冠地，要徹查原因，懲治犯罪，給人民一個膠帶。天津爆炸事件，你痛心疾首地，要徹查原因，懲治犯罪，給人民一個膠帶。深圳掩埋事件，你信誓旦旦地，要徹查原因，懲治犯罪，給人民一個膠帶。這次疫苗事件，你一如既往地，要徹查原因，懲治犯罪，給人民一個膠帶。×，你就是一個批發膠帶的！」
還有幾個人做了一個行為藝術：用膠帶將自己手捆起來、嘴封起來、眼睛蒙起來，抗議政府的欺騙。
事實上，他們不止是膠帶批發商，而且是監獄地產商。如果你敢於撕開膠帶，堅持說理，追求公道，就像孩子受毒奶粉傷害的父親趙連海和郭利一樣，等着你的就是監獄。
此前的類似事件中，民眾盡量迴避政治，希望通過上訪和法律來解決問題。官方則故意延伸到政治，聲稱抗議的聲音背後暗藏着境內境外的反華敵對勢力，而這個高度敏感的政治帽子總是能嚇倒很多抗議者。
有毒奶假疫苗才有膠帶？非也！
在此輪輿論風暴中，無數的聲音都在討論社會制度和民主政治。人們意識到，不是因為有了毒奶粉、假疫苗之後才有「膠帶」，而是先有了「膠帶」，缺乏政治監督，沒有民主途徑，腐敗才肆無忌憚，隨處可見，才導致食品和藥物安全隱患。
很多人發現，原來反華敵對勢力並不在海外，而是就在身邊——要大規模毒害中國人的孩子的人，都不是反華敵對勢力，還有誰會是呢？當這個敏感政治詞彙被說出來之後，更多的勇氣噴湧而出。
還記得2016年底，我榮幸地獲得加拿大新聞言論自由記者協會（CJFE）頒發的國際新聞自由獎。在獲獎演講中，我說「一個中國人在國外獲獎，不知道應該高興還是憂慮……因為你們總是懷着不可告人的目的，陰謀推翻我們的政府」，「最可恨的是，你們總是不肯實現自己的陰謀」。這個玩笑引起哄堂大笑。
如此「叛國」的玩笑，只能對着「反華敵對勢力」講一講？不，中國的網民已經紛紛加入「帶路黨」了！很多人跑到美國駐華大使館的微博下的留言：
——你們為了敘利亞兒童打擊巴沙爾政權。為什麼對千千萬萬遭毒害的中國兒童視而不見？戰斧（導彈）在哪裏？
——你們啥時候打進來？我給你們帶路！
——美帝，你亡我之心可千萬不能死啊。
還有網民貼出資料，展示上世紀八、九十年代，日本大量援助中國疫苗，感嘆那時候的中國兒童真幸福。
官方教育苦心經營的仇日恨美情緒，在這些網民心中，就這麼土崩瓦解了。
儘管如此，義憤填膺的民眾也還未能達到法治社會的一個尋常的反應——沒有任何人提議上街遊行抗議。也許要等到下一次災難來臨，人們才會衝破這層禁忌。可是，孩子們多麼無辜！
文//長平
編輯// 林曉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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