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41128-無妄齋︰佔領者有何使命?台港學運參照的可能

無妄齋︰佔領者有何使命?台港學運參照的可能
21:11 28/11/2014


【明報專訊】編按:佔領運動發展至今,形式多樣、規模不一的冒進,引起各方討論,早前有人衝擊立法會正是顯例。面對今天局面,民間記者無妄齋撰文,談談他與台灣社運人討論時的想法,嘗試探討這場社運的去向。

「遮打革命」佔領街道迄今已堅持兩月,可惜由最初參與者士氣如虹拚死一戰,被港府一再行消耗戰術拖延,深陷膠狀態。學聯與港府對話續會無期,意圖北上與北京磋商又碰壁,接二連三的法院禁制令降臨各佔領區,警察「配合」執達吏清場,革命由是面臨進退維谷的困窘。佔領苦無出路,個別抗爭者又不甘未有任何成果妄談退場機制,於是嘗試升級行動,如上文提及本月8日的包圍政總通道,其後更有人發起突襲,於19日凌晨大批市民以鐵馬地磚等破壞玻璃門,意圖衝擊立法會大樓。不幸地,前者在大台糾察及現場人士溝通欠奉下被謠傳為拆掉防守鐵馬的破壞者,後者則旋即被學生組織、泛民及友好團體譴責暴力,指摘他們的莽撞舉措令「非暴力抗爭」蒙污,「運動」的變質也使民意漸失的佔領雪上加霜。

立法會立法院行政院

不由得想起是年6月13日,反新界東北計劃表決前夕衝擊立法會之夜,已經上演過類近劇情。有鑑於台灣「3.18學運」的衝擊,學生組織與社運人士策劃行動,似有意乘學運餘緒借勢升級,結果雖出現警民對峙的場面,最終也是由集會人士在會場外靜坐被抬走拘捕作結。其間有抗爭者欲撞破玻璃衝入立會,卻被社運人士制止,而及後輿論以至社運界反應,與今天驚人地雷同,諸如行動者並無周詳計劃的破壞並無實際效果、損害「非暴力」原則、激化事件造成警察清場藉口、衝擊者蒙面不負責任及連累其他參與者。當晚挺身阻撓的社民連副主席黃浩銘,更以一句「村民唔係咁諗」,得到「村長」的外號。當晚衝擊功虧一簣後,立法會外保安森嚴,政總外的公民廣場更因其時集會主辦者於6月20日決定棄守,在前期撥款通過集會解散後即被港府築起牢籠,爾後收復失地難比登天。歷史,彷彿在不斷重演。

關於少數激進行動者被視作「破壞運動」,繼而同道相訐,感受良多。在衝擊事發後不久,與台灣的資深社運人士談及此事,彼此也不約而同地認定,這是運動走到困局之下的必然階段。要說破壞,得回歸到兩件事情:運動是什麼?運動的目標又是什麼?否則光談破壞運動,不過是空洞的假議題罷了。

確實,上述「太陽花學運」是經歷漫長的公民關注服貿運動的鋪墊,衝擊之前也有明確的針對對象及計劃,故即使在立法院出現打破玻璃及拆卸牌匾,仍屬可接受的範圍。但由於佔領行動未能取得突破,3月23日學運組織內部談判破裂後,決意衝擊行政院那批較為進取的參與者,第一時間也是被輿論界貼上「破壞運動」的標籤。因為立法院既屬民意殿堂,加上黨派之爭下得到院長王金平的照拂,公眾反彈較小;但行政院則為國家行政權力的核心,若抱持冒進主義直接向公權挑戰,必將受國家強烈的反撲;而鷹鴿兩派的分進攻擊,亦將削弱好不容易凝聚的實力。

一如所料,行政院長江宜樺一聲令下,命全副武裝的警察清場並鎮壓佔領者,台灣民眾目睹血濺行政院一幕幕驚心動魄的場面,反而激起他們的正義感,更多人走上街頭聲援學運,結果在朝野壓力下國民黨黨團大會終肯讓步,而佔領組織就反服貿等訴求得到實質成果,並以退場及持續監察作結。重溫這段歷程,對於激進行動的批評也有合理之處。但捫心自問,太陽花如果沒有那場鷹鴿之爭,今天也不會為國民留下如此深刻的影響力,而僅剩下一堆打卡的快樂抗爭記憶,然後一無所得。故此,那些對鷹派的指摘,也可以視為運動的一部分。

回看香港,不知為誰而戰,不知為何而戰,這是事發至此在佔領街頭苦思的問題。當金鐘那群本應是爭取民主的同道,將較為進取衝擊的朋友視為陌路人,當泛民議員與學生組織紛紛與他們切割,甚至連法律支援組也宣稱拒絕提供義務協助,然後大家在法院的禁制令下乖乖合作,為的是不破壞他們心中幻想完美無缺的「非暴力抗爭」,那試問這場革命到底如何走下去?

只要目標一致?

但細心想想,這不就是民主的本質嗎?民主,就是一群不同的人,無論在手段步伐、思考賢愚、眼光視角、原則價值,彼此也有不合與衝突,但同時應有相對共同的目標。即使有各自的想法作法,大家所確信的目標仍是相同的。如果投身「遮打革命」的群眾都是那麼均質化,那豈不形成另一種專制?這是不可能的。既然是自由意志、自由行動,出現內部衝突是自然不過的事,但要判斷一個動作,究竟是有利於大局抑或不利,其實不必急蓋棺論定,一如被千夫所指的行政院一役,終化為太陽花取得階段成功的重要一環。

觀察台港兩場社運的差異,後者的「去中心化」,似乎造就不同組織乃至個體對行動手法及目標的分歧浮上水面,然後互為競爭,卻同時令偏向激進的與溫和的參與者之間的鴻溝更闊。但其實兩邊的情在結構上並沒有很大差異,例如在太陽花,也曾有1985(編按:在佔領後協助學生的醫療團體名稱)、醫療通道,甚至最後4月10日那場不可思議的「畢業典禮」,一如香港的金銅旺尖四地的生態各有異趣,而出現互相排斥的狀。再者,既然不是軍事化訓練,出現烏合之眾現象自是無可避免;而當數量達到一個程度以後,人群的反應會很類似,只是參與者在觀察上由於對兩地公民社會理解的差異,同時遮打革命尚處於現在進行式,某些感官會變得敏感,自身對運動過於投入,分析也變得未盡客觀。

然而,對於行為手段有異於自己的「同志」,又該如何?態度就是,如何從他們的作為當中,取得對後續運動最有利的運用,而非一味急切割攻擊分化,導致整場社運的潰敗。而這種事情,多為迷失於細行枝節而忘卻大義的參與者所取,因為他們的目標跟抗爭者不同,在手段上大做文章,而後模糊了真正的焦點。這正是異化(Alienation)的產生,也是在討論衝撞立法會對錯之上,參與者更要警惕的部分。衝擊立法會,無論功過對錯,是已經發生的事。剩下的就是大家商量,如何在這項事件的基礎上,在反省及汲取教訓以外,繼續堆疊對運動最大的好處。你可以不同意手段,可在目標上大家是互為掩護。今天為了所謂「運動正當性」匆忙斬斷關係,他朝也就斷絕了自身質變的可能,令行動的想像愈發偏狹與閉固保守。而指摘與切割,恰恰是最便宜、最廉價、也是最為有害的選項,務必深思。

事實上,關於運動正當性的理解,本來就會存在矛盾。這又可歸納為兩項問題:所謂正當,指的是目標還是手段?怎樣才為之正當?這是看似簡單卻很容易讓人迷失的關鍵,但一直記住主要目標及敵人,就可以某種程度上抵抗異化,讓「手段」停留於手段,不會成為阻礙運動推進的障礙跟分裂因子。認同衝擊立法會的,繼續想辦法在這個戰果上頭,取得更多;徹底否定的,堅持非暴力原則的,也要設法從殘骸裏頭,撈出對繼續挺進有利的戰略物資,讓對於手段的衝突減到最小。故此,包括林飛帆、陳為廷等學生領袖在內,之所以用最大的耐心包容應對太陽花內部分裂出來的衝擊,並非只因行動者願意負擔刑責,亦不是純粹追求團隊的盲目團結,而是將眼光放到更遠大的目標,在既有基礎上各取所需,把眼光投向敵人,然後往前推進,而非止於彼此互推,讓敵人坐收漁利。這一點沒有把握好,一切也毫無意義。

不要八方來罵?

目標,也就是在革命中不斷提及的「勿忘初衷」,在這一點上已經有不同理解。例如說,學生組織或支持爭民主的參與者,會認為是「爭取真普選、公民提名」、「廢除功能組別」,但有在9月28日才加入的人,卻是基於要保護學生及前線與警察對峙的市民,才投身衝擊與佔領。但這些「初衷」的等級,其實有待提高。上述種種,應看成是不同的策略目標,換言之就是手段等級而已。「初衷」,是港人要得到真正的自由、要能主宰自身命運,而不同的個體與組織,是負責維護各自願意擔起的部分。

「命運自決」,就是大象。不是鼻子、不是耳朵、不是尾巴、不是象腿,而是放眼於整頭大象。不同的人各有爭取,但別再執迷於大象應該長得像蛇、像扇子、像鞭子、像柱子還是像牆壁才對。真自由才是核心,比爭取體制民主,層次更高。台灣的結論就是,唯有「獨立」方可成全真正命運自決,念念不忘其對國家主體的自覺,才會有命運自主的覺悟;而之於本港,也是要爭取「主權」,無論是政治上抑或實質上,以自由、尊嚴、人權為底線,自行決定命運,也就是爭主權,也就是「大象」的全貌。可不可行、可不可能是一回事,但目標要放對;不同組織可以追求不同的階段目標,但只要是發願共同維護大象的,都是同志跟戰友。彼此不必步調一致,但要互相支援,一方有難,八方來援,而不是八方來罵;不需為團結而相同,而是求同存異,在革命道上並行。

作者簡介﹕無妄者,不尚虛妄之言,不作輕妄之舉。由社運現場鍵盤戰士意外躋身為網媒記者,評論散見於網媒。網誌《無妄齋雜談》。


[文.無妄齋編輯/袁兆昌電郵mpcentury@mingpao.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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