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70313-BUFF:《茱莉小姐》史特林堡厭女之作

BUFF:《茱莉小姐》史特林堡厭女之作
6:28 13/3/2017


「茱莉小姐」是一部,按十九世紀當時普遍的風潮,非常厭女(Misogynistic)的劇本,但奇怪的是我發現我自己多次重讀這部作品。瑞典劇作家史特林堡(August Strindberg)在寫「茱莉小姐」時期是自然主義擁護者,因此縱然帶有無可避免的戲劇誇大成份,我們依然可以把茱莉小姐這個角色的描繪視為是真誠的、無造作的。或者說,按當時的社會風俗,觀眾完全可以想像這個角色是真實存在的。

故事發生在瑞典的夏至節(Midsummer’s eve),一天中有最多的白晝,對於高緯度、少日照的北歐國家來說,完全可以想像是一個狂歡、帶著失控氣氛的節日(在這部電影裡改為愛爾蘭的夏至夜,意思是差不多的)。茱莉小姐,伯爵之女,驕縱任性、神經質,典型的上流社會千金小姐,對上我稱之為「史特林堡版本的馬克白」男僕約翰,激發出極為精彩的性別、權力、階級火花;兩人粗暴的傷害彼此、又互相需要(即使這需要是為了證明自己存在的價值),符碼穿了又脫,脫了又穿,最後褪盡一切,什麼也不剩,只有一片荒蕪。有趣的是,茱莉小姐還真的跟《馬克白》裡的馬克白夫人有相似之處:馬克白夫人著名的瘋婦形象(「讓我擺脫女性的柔弱吧」原文為「Unsex me here!」,莎士比亞藉由馬克白夫人為了野心慾望不惜拋棄「命定」的生理性別而轉為向「陽剛男性」靠攏的行為,把馬克白夫人描繪為「不正常」、「不自然」、「具毀滅性」的瘋女人),跟茱莉小姐被當男孩養大、「不男不女」(史特林堡自序語)、神經質的描繪,豈不是巧合?


這種傳統西洋文學上對所謂「偏離常軌」的女人惡意的描繪屢見不鮮,為什麼?因為她們有力量、因為她們不是洋娃娃、因為她們讓男人感到受威脅。這種女性角色的結局一般來說不是走向瘋狂就是死亡(男人們真的很害怕,是吧?),「茱莉小姐」兩者兼具。但我覺得史特林堡劇本有意思的地方在於,即使受俘於這種文學風氣及個人偏見之下,他依舊設法描繪了一個立體、情感豐富、撼動人心的女性角色,而她的台詞句句戳破男性脆弱的自尊心。

例如,結尾令人印象深刻的金絲雀一幕,茱莉小姐對約翰的台詞簡直帶著核能爆發般的能量:

你覺得我見不得血嗎?你以為我很軟弱?我也想看見你的血,你的腦袋落在桌子上,看著所有的男人都浮在血海裡…像我的小鳥。你以為我很軟弱,你以為我跟你上床就說明我愛你,你以為我願意在腹中懷上你的後代,用我的血來滋養,然後還得跟你姓!你,我還不知道你姓什麼?說不定你還沒有呢……你以為我是懦夫,想逃走?不,不,我會留下來,等待風暴來襲!我父親快回家了,他會發現櫃子被撬開,他的錢不在了,然後他會在那個門鈴上按兩次,叫他的奴僕———然後招來警察,我會告訴他們一切,一切!

利用一切她所具有的優勢,茱莉小姐把自以為佔盡便宜的約翰狠狠將了一軍(即使,我們後來發現,這大概只是她一時的氣憤之詞)。發現了嗎?非常自然地,茱莉小姐在這裡也說了她自己版本的「Unsex me here」。另外不得不提的是,潔西卡雀絲坦在這裡的表演簡直到了神乎其技的地步:脆弱、堅強、心碎、憤怒、驕傲全部融為一體,看到柯林法洛臉上的表情了嗎?那恐懼,是真的。

茱莉小姐這個角色越明白真實,她就越向死亡前進一步,因為只有如此,她的存在前提才是成立的———這是「茱莉小姐」劇本最大的弔詭之處,也是史特林堡最大的敗筆;換句話說,有了茱莉小姐死亡的前提,史特林堡才得以下筆描摹真實的她———這簡直是厭女之最。

然而,約翰就從此向上爬(像他說的,攀上高樹,觸到第一根樹枝)了嗎?史特林堡似乎是這麼暗示了,這部電影也這麼暗示了(柯林法洛的最後一個鏡頭,爬上樓梯),我卻覺得非也。就像廚娘凱瑟琳說的:「如果他們(指上層階級)不比我們好,那我們往上爬就沒意義了」。約翰,經歷茱莉小姐後,會不會發現階級、權力皆虛幻?或至少,他心裡某種程度是幻滅的呢?對了,於是就像紅樓夢一樣,無所謂誰贏誰輸,落了片白茫茫大地真乾淨。


BUFF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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