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41025-陶傑：天涼憶佔中

陶傑：天涼憶佔中
20141025
摩星嶺上
明報周刊


佔中運動一如當初許多人所料，易發難收。因為是一場政治戰爭，佔中戰爭一旦開啟，發展如何，不受控制，而且後來還一波三折：沒有人想到梁振英和曾偉雄第一天就用催淚彈，沒有人想到這八十七口催淚彈發射之後無效，沒有人想到「遍地開花」而蔓延旺角，沒有人想到梁振英被爆出向澳洲企業收受四百萬英鎊，也沒有人想到七暴警黑夜毆打公民黨員，沒有人想到「佔中三子」的鋒頭為幾個學聯領袖蓋過。

佔中打破了香港人「朝九晚五」枯燥的生活規律。許多人情緒波動，或正或反，積極投入。沒有人想到許多相識多年的老朋友，自以為深切了解的知己，會因佔中而跟自己意見對立，致使許多人揮淚而unfriend──其實不同立場很正常：如果你的朋友已屆中年，事業財產略有成就，子女就讀名校，家住半山，九成機會他是「反佔中陣營」。為免傷和氣，談論政治，點到即止，不必深入，然後轉換飲食話題。


香港人畢竟頭腦簡單一點。大陸人不同，大陸人即使朋友圈，碰面一定避談政治，因為人際關係複雜：朋友﹑校友﹑親戚，彼此不知道對方底細，幾十年的「告密文化」，令中國人彼此不信任而深切提防，反而不會因講政治而出現「撕裂」。

香港人與大陸中國人相比，實在不夠世故，所以才因政見不同而大傷和氣。其中也有「人在江湖」的政治表態，如某大導突然高調指斥同情佔中的黃秋生﹑杜汶澤，表示「從今日起我會將你們的聯絡號碼刪除」，這就是過火的表演。割席絕交，不必向七百萬人宣布，成熟的人，有一天發覺以前的朋友話不投機，逐漸疏遠，一切心照不宣，何須像登廣告一樣「宣布跟你以後不往來」，這是一種政治表態，對象是中方。


人的一生，友誼的名冊一定會洗過幾次牌。以前密切的朋友，因環境之異，或因各自見識之變，中學時的死黨，由於他沒有出過國升讀過大學，二十年後重逢，發現已不再投契；因為她已經淪為家庭主婦，一直沒有進修而提升；又或她的婚姻不如意，精神抑鬱而自我封閉。與她重逢，你發現她變了；又或者她沒有變，其實是你進步了。不要緊的，禮貌地說一聲再見，或最後擁抱一次，以後永不再聯絡，若是高調斥責，聲明「我們在這裡分手」，必有政治理由，或者是你自己要看看心理醫生。

佔中是一塊照妖鏡，令人識別許多舊相識，到底是人是鬼。關鍵在你知道之後的態度：不要情緒化，勿動聲色，永遠保持尊嚴與風度，默默地疏遠就是。佔中為香港下一代，留下的遺產有許多。雖交通一時不便，或友誼一時意氣，但有一天，佔中結束了，成為歷史回憶，我敢打賭：你會茫然有所失，懷念起佔中時中環塞車的日子，雖然當時你強烈反對。那時，天涼好個秋，恭喜，你成熟了。


陶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