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91223-【果籽人話】日籍女記者伊藤詩織指控迷姦勝訴 #METOO自白:「傷痛永不痊癒,只能與痛苦活下去」

【果籽人話】日籍女記者伊藤詩織指控迷姦勝訴 #METOO自白:「傷痛永不痊癒,只能與痛苦活下去」
2019年12月23日


「我嘗試令自己不情緒化,因為在庭上我面對的不只他,而是整個龐然的制度和歷史。」幾個月前的夏天,日本女記者伊藤詩織接受我們的專訪,在談起自己被新聞界前輩山口敬之迷姦時,她的克制沉穩,在受害者身上十分鮮見。而當時距離這宗轟動的性侵案件開庭,僅有半個月時間。

那天,她身穿寶藍色襯衣,簡單的黑褲白鞋,來到空曠無人的辦公室,憶述在「黑箱」中發生的一切。說起傷痛處,她雙眼總是看着前方的某一點。面對自己的傷痕,她選擇了以旁觀者的角度凝視,把一切寫成自傳;她拿着攝影機由日本走到非洲,貼近同樣遭受性暴力的女子,拍下具人文關懷的紀錄片。

歷時四年的漫長上訪過程,她終於在嚴冬之時得到判決。十二月十八日,東京法院的民事法庭宣判伊藤詩織勝訴,並判處被告山口敬之須支付三百三十萬日圓(約二十四萬港元)的損害賠償。翌日加害者山口敬之舉行記者宣佈上訴,台下竟出現伊藤詩織的身影;她以記者身份出席,神情嚴肅專注,埋頭抄下對方辯駁的要點。當外界因她的舉止再度譁然,詩織只是展現其求真本色,就如她堅執地衝破枷鎖,令日本相對沉寂的#MeToo運動泛起漣漪。


遭安倍「御用寫手」迷姦

據日本內閣府調查,四分之三的女性被強暴後會選擇保持沉默,僅4%事主會選擇報警。現年三十歲的伊藤詩織,是少數勇敢打破沉默的女性,她更在二○一七年五月,成為第一位實名並露面指證迷姦事件的女性,而其指控對象是現年五十三歲,曾為日本首相安倍晉三撰寫自傳而聲名大噪的前TBS電視台華盛頓分社社長——山口敬之。

「我從前沒想過一個我信任的人會是強姦犯,以為這都是發生在漆黑街道上的事。」憶述四年前的遭遇,伊藤對細節歷歷在目。當時她因商談工作簽證事宜與山口進餐,席間感到不適昏迷,醒來才驚覺裸身躺在酒店床上,更被對方重重壓着。暈眩且虛脫的身體,令她相信自己被下了迷藥。

山口敬之承認發生了性行為,但堅稱是女方醉酒後亂性,事後在一封電郵中寫道:「像你這般棒的女性半裸上了我的床,便發生了那樣的事。」伊藤詩織抑壓自己的憤怒和悲慟,為了取得更多證詞,繼續與加害者維持書信來往,質問對方為何沒有帶避孕套、為何要利用她對前輩的信任下手。山口敬之沒有否認這一切,而這都成了後來重要的呈堂證供——勝訴的關鍵,正是在於裁判法官指山口的證供與電郵內容有嚴重落差。


警方包庇 轉戰民事訴訟

然而,伊藤詩織用自己的方式搜證,當中彰顯了執法機關的失效。「檢察官告訴我,這(性侵)經常發生,而舉報是沒有用的。」她堅持立案起訴,卻遭到多番阻撓及質疑,更被三名男警帶到一間黑房中,「他們要我坐在床墊上,拿了個人偶過來,要我重演案發經過。」男性檢察官拿着相機拍照,變換人偶的動作及位置,不斷質問各種細節。聽聞以往更是由男警去重演案情,她對此嗤之以鼻:「有朋友說這猶如『二次強姦』,而我真的有同感。」

好不容易才令警方展開調查,蒐集到酒店CCTV紀錄、內衣上山口敬之的DNA等,法庭頒佈的逮捕令卻被緊急煞停;據日本傳媒報道,時任警視廳刑事部長的中村格與日本內閣府交情甚深,暗中包庇安倍的「御用寫手」山口敬之。詩織大受挫折,「我只是個無名小卒,他與權力靠攏,我能做甚麼?」

別無選擇之下,前年五月詩織公開露面指控山口敬之,另循民事訴訟索償,震撼全日本並惹來群眾狐疑:為何她願意上鏡指證?她不感到羞恥嗎?是不是為上位勾引上司?「我知道受害者傾向隱藏身份,但我站出來是因為我們不只是受害者A或B,而是活生生的獨立個體。」縱然如此,詩織持續被恐嚇及抹黑,後來更害怕會被襲擊或暗殺,要易服才能出門,更曾避走英國繼續記者事業。
伊藤詩織念茲在茲的是,連日本女性也反對她控告山口敬之,「我收過一封信,那封信用很禮貌的語氣責備我毀了他(山口)的清白。」她續說,在父權主義當道的日本,victim blaming(責備受害者)是一種很常見的思維;當性侵發生後,受害者總是被指摘的一方,「可能她做錯事了,可能她被買通了,可能她喝醉了。」


百年性侵惡法 終被撼動

日本的強姦法律已有一百一十年歷史,其中事主要證明自己被性侵,一定要表現強烈的反抗及掙扎痕迹,卻沒有考慮過事主是否「同意」進行性行為。換言之,在迷姦或醉酒的情況下,若事主無法表現出激烈頑抗,也難以證明是被性侵。「在日本談性行為,我們從來不談『同意』這概念,學校沒有教,日常生活也不提及。」

不過,伊藤詩織二○一七年的公開露面指控,已撼動了這條過時的百年舊法,當中的修訂包括將量刑起點由三年提升到五年,男性也可是提告一方;但對於「考慮事主是否同意發生性行為」一項,伊藤詩織就指需要繼續爭取,「國會議員希望在二○二○年前修訂法例,所以在這之前我們更需要發聲,希望可以改變到性犯罪相關的法例。」詩織憤言,在日本就曾有荒謬案例,一名十九歲少女自十三、四歲起就被父親強姦,法官確認雙方發生性行為,卻仍判該名男子無罪,「只是因為看不見女方有反抗的行為,而問題就是在於欠缺雙方同意這概念。」

她續說,民事庭的審訊更公開透明,公眾有權查閱各種證據及文件,變相是一種公共的性教育:「對我來說,輸贏不是最重要;最重要的是終於能把所有證據公開——這是DNA報告,這是司機的證詞,這是閉路電視片段,你們怎麼看?我們一起來看看如何改善日本的法律。」


寫《黑箱》自傳「與痛苦共存」

在鏡頭面前,伊藤詩織總是表現出一種堅執與理智,而這次勝訴後,她激動流淚的畫面受媒體廣泛報道。此前她強忍淚水說:「勝訴令事件告一段落,但不代表我的傷痕會消失。」詩織向我們表示,在性侵發生後,曾一度被診斷患有創傷後遺症,每次想起案發經過也毛骨悚然,「當看見新聞報道把我和他放在一起時,至今仍會使我的恐慌症發作。」

就算經歷過以上種種,伊藤仍堅持要把事件寫成《黑箱》一書,一字一句地勾勒出案發經過及事後與山口敬之的心理拉鋸戰。被問及寫書是否療傷之法?伊藤詩織閉上眼搖搖頭,「寫這本書很痛苦,真的很痛很痛。因為我要對我寫的每個字負責,這本書會影響那個男人的一生,他的家庭,還有每一個牽涉其中的人。」她堅定地說,寫書能幫她再一次查考及重組每一件事的來龍去脈,並用上「fact-check」一字去形容當中的求真精神。

多次自言「非常固執」的伊藤表示,她不會迴避面對這些傷痛,反而要直面過去,才會一直堅持追求公義,質問事情的真相:「有些人一直在問我,你熬過來了嗎?傷痛過去了嗎?我覺得我們無法擺脫痛苦,我們只能與痛苦共存。」她微微笑道,這就如別人恐嚇她,得罪了大前輩就不能再做記者,她千方百計要延續這志業,證明對方是錯的:「對我來說,追求真相就是療傷的過程。」


記者:陳娉婷
攝影:林正言、許先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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