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1003-文化人物:無聲無懼,日本失聰同志以電影爭平權

文化人物:無聲無懼,日本失聰同志以電影爭平權
2018年10月03日


執起攝影機,Mika用電影為聾人同志社群發聲。

大家都說「談」戀愛,彷彿談天溝通,乃每段戀愛關係不可或缺的元素。但如果世界沒有了聲音,戀愛還能「談」得成嗎?

Mika是一位來自日本的雙性戀聾人,身處無聲世界,她仍然愛得勇敢。遇上不懂手語的另一半,她用紙筆溝通,一字一句寫下愛意。失去聽覺,無阻她自由戀愛。

健聽的同性戀者已要面對不少歧視偏見,身為失聰人士,情況更加嚴峻。「聾人社群就是這樣,消息散播得很快,很快所有聾人都會知道(你的性向)。」雙重小眾身份帶來雙重壓力,但Mika沒有被壓垮,她要透過拍攝同志電影,將殘疾性小眾的困境,赤裸披露人前。
「我希望公開告訴其他人,我們一班聾人同性戀者正面臨甚麼問題。」

撰文:廖士鋒
攝影:黃奕聰

Mika(中)以導演身份,與兩名聾人女主角來港出席放映活動。

《直至虹色清晨降臨》講述兩名聾人女同志相戀的故事。

《直至虹色清晨降臨》帶出日本聽障性小眾面臨的問題。


老師:與異性結婚吧

Mika生於聾人家庭,父母、弟弟全是失聰者。她由呱呱落地一刻起,已走過29年沒有聲音的人生。訪問當日,她穿上帥氣的黑色西裝外套,頂着一頭短髮,打手語時特別利落,但仍然帶有日本人獨有的謙虛禮貌。

她不喜歡自己的日文漢字姓名,嫌它太過女性化,所以希望記者用Mika這個較為中性的英文名稱呼她。

Mika自小在聾人學校讀書,封閉環境的驅使下,師生的性別意識都特別保守。譬如說,兩個男同學在校內稍有親密舉動,就會馬上被人取笑是同性戀。有老師甚至規勸同性戀男學生,將來一定可以找到喜歡的女孩子結婚。Mika與一位女性朋友常玩在一起,亦不時遭老師嘲諷:「你們兩個一定是同性戀啦!」
「這是真人真事。」如今她冷靜打出手語。

眼見性小眾在聾人學校飽受欺凌、打壓,為求自保,Mika惟有將喜歡女生的一面埋藏心內,一直未敢出櫃:「其他聾人都會歧視我們(同性戀者),令我有很大的壓抑,只想藏在心裏就算。」
其後機緣巧合,她認識了山本芙由美──一名日本聾人同運人士,再透過山本認識越來越多同路人,她發現原來聾人同志並不孤單。於是慢慢打開心窗,當日膽怯怕事的小女生,一路走來,現已是29歲、有自信的成年人。這份自信,令她決定執起攝影機,用電影為聾人同志社群發聲。
「日本健聽的同性戀者很多,但聾人同性戀者呢?聾人同性戀者的電影,似乎完全沒有。」

「可以和妳們睡嗎?」

Mika的最新作品《直至虹色清晨降臨》,是東京國際同志影展參展作品,講述兩名聾人女同志相戀的故事。近日《直》透過香港同志影展,於香港大銀幕上映。Mika以導演身份,與片中兩名聾人女主角長井惠里、小林遙一同來港出席放映活動。

Mika憶述,《直》片在東京上映時,她有不少聾人朋友都很希望欣賞,卻擔心性取向惹來別人閒言閒語,為免麻煩,最終都沒有入場。她解釋,聾人圈子細,消息流通得特別快,流言蜚語特別多。一個聾人的性取向,往往乃群體中茶餘飯後的絕佳話題。這樣的社群文化,令聾人性小眾比健聽人士承受更大壓力。
「很多時我喜歡一個人,我與她之間的事希望能保密。但為何因為我是屬於聾人世界,消息就要被傳開?我去參加其他活動、如何立足,全部都是對我負面的評價。」
既是聾人,又是同志,雙重小眾的身份換來雙重壓力、困難與猶豫,「健聽社會對(同性戀)這件事開放了很多,但當同性戀者加上聾人身份,(要公開性向)仍然有些卻步,因為很怕有麻煩。」
「可以和妳們睡嗎?」

女同志的身份,令Mika不時受打壓,甚至遭受性騷擾。她舉例,試過跟女朋友旅行,為節省旅費而租住了一間八人合宿的房間。她就睡在女友身旁,二人有一句、沒一句的聊天。
同房某男生見狀,顯得相當好奇,先上前詢問她倆是否愛侶,之後還追問兩個女生是怎樣親吻、怎樣發生性行為,甚至面不改色地問:若喝醉了酒,可否與兩位女士來個「三人同睡」?
「我們只是在聊天,為何要想得如此污穢,甚至要性騷擾我們?」

「看到同性戀者拍拖,很多人就會想像如何進行性行為、兩個女生用甚麼方法……為何一談到女同性戀,大家就會想到性行為?這些很定型的想法,令我們很難受。其實兩個女生戀愛,不止有性行為,我們都有相處、有經歷。」就跟異性戀一樣。


爸爸的自拍照

《直》片其中一幕,女主角向父母表露心迹,坦承自己有異主流的性取向,卻被父母狠心地逐出家門。
爭取父母接納,是不少同志朋友大半生的糾結。Mika的出櫃經歷,雖然並不如電影戲劇化,但要完全獲得家人包容,亦絕非易事。
19歲那年,Mika鼓起勇氣向父親出櫃,承認自己一直與女孩子談戀愛。父親當下神情不太驚訝,反指着女兒房間一叠叠同志電影影碟,說早已猜到。話雖如此,父親心裏其實仍有保留:「他會跟我說,將來如果可以找到一位丈夫結婚,生孩子組織家庭就最好……爸爸媽媽是否完全接受了?又好像不是。」
直至有一年,Mika知悉有攝影師正籌劃展覽,希望拍下不同性小眾的樣貌,推動公眾包容理解,她自告奮勇擔任模特兒之一,卻萬萬想不到父親竟然前來相展參觀。
這位父親還自豪地站在女兒照片前自拍,又興奮地將自拍照傳給Mika。她很感動:「當下我覺得爸爸接受我了,現在每年爸爸都問我何時有女朋友,可見他真的接受我了。」


以紙筆談戀愛

Mika的初戀對象,原來是個健聽女孩。對方不懂手語,兩人只能以紙筆或短訊溝通,「其實幾辛苦。例如駕車的時候,要等到紅燈停車時,才能心急地寫字,一開車就不能聊天,溝通經常中斷。一開始很喜歡,但慢慢冷卻了,沒辦法,溝通上很困難。」

聾人、健聽文化始終有所不同。如果雙方不能包容這些差異,關係很容易會出現問題。
Mika舉例,聾人在日常生活中非常依賴視覺、燈光。由於聽不到聲音,在呼喚別人時,或需要透過踏地、拍凳等大動作吸引對方注意。健聽伴侶或會對這些行徑感到太吵耳、不自在,類似磨擦慢慢累積,最終容易分手收場。

電影女主角之一、22歲的長井惠里是異性戀者,大學時期跟健聽人士談過戀愛,對「相愛很難」亦有深切體會:「試過叫他去買沙律醬,他不懂。我要做動作:『這個!這個(沙律醬)沒有!』怎也說不妥,最後也是要用寫的。發展下去,覺得磨合很困難。事情累積下來,都是要分開。」

Mika坦言,下次再找戀愛對象,會期望對方懂得手語及認識聾人文化:「最重要的是,要明白失聰者與健聽人文化有所不同。聾人依靠視覺去看,健聽人會依靠聲音,大家要互相尊重。不能要求聾人或健聽人一方完全配合,反而要告訴對方需要甚麼,互相磨合、相處,尊重雙方文化差異。」

近年日本社會在同志權益及性別議題上,出現翻天覆地的改變,甚至顛覆了過去予外界「父權社會」的印象。2015年東京澀谷區通過新例,正式承認同性伴侶關係,讓他們可以申請伴侶證明,享有和異性婚姻一樣的權利。這意味日後當地同性伴侶可享探病及承繼遺產等權利,同時被家暴條例保護。此後,越來越多日本地區相繼跟隨澀谷做法,容許同性伴侶申請證明,承認他們的伴侶權益。


日本逾半撐同婚

日本社會對同性戀的態度,亦越來越友善。2015年當地一項民意調查顯示,有51%日本人支持修改法例,將同性婚姻合法化。其中在二十多歲的年輕人社群中,支持同性婚姻的比例更高達七成。
不過Mika認為,要爭取日本同志群體的權益,仍然前路漫漫,「很多同志朋友將問題藏在心內,但我不希望大家獨自面對。我們出來分享後,會否令不同人都願意分享經歷,想到解決方法?」要破除不平等,最終還靠教育,「學校的老師會否教育有關同志社群、性小眾的內容,令學生從小知道,我們有不同社群的人,有不同身份?」

《直》片女主角小林遙則希望這部同志電影能走入校園,「聾人同志的議題,很多人可能不明白……但我希望更多人明白,這兩個身份放在一起,要面對的正是這些事。」

註:上述受訪者均以日本手語回答問題,需透過傳譯人員繙譯成香港手語,再將香港手語翻譯成廣東話,供記者紀錄。報道中的直接引述句,實為繙譯人員之口頭表述。另在此感謝一眾傳譯人員的協助,令訪問得以順利完成。


場地提供:Eaton House Hong Ko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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