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91027-陶傑：彭斯講話精神

陶傑：彭斯講話精神
2019-10-27
坐看雲起時


副總統彭斯在華盛頓智庫威爾遜中心演講，發表美國對華政策宣言之續篇。

威爾遜中心不是甚麼鷹派保守智庫，而是兩黨知識分子俱尊重的學術機構，因此選址之妙更突顯彭斯講話的文獻歷史意義。

講話內容不必重複，千言萬語，只須傳真歸納為一句話：「過去四十年美國被鄧小平之後的中國搵笨已經搵夠了，美國要改變現狀。」

彭斯講話體現了美國的立國精神與美國人的民族文化原則。美國人在民間與外人打交道，著重誠實二字。這一點，許多中國人初到貴境，與美國人剛接觸，只須敢信口開河，胡亂吹水如：「我是政治犯，我老婆在中國生了第二胎、遭到計生隊強行墮胎，結果一屍兩命，我九死一生逃出來，素仰美國自由神像的光芒，我希望能在美國容身。」

明明閣下只是一名將黑錢搬離大陸、躲到美國過下半生的民企老闆，只須向你的美國鄰居天花龍鳳的編造一個故事，美國人不會懷疑，只會瞪大眼睛、張大嘴巴：「Oh My God！」張開大愛雙臂，歡迎你成為美國人。

幾十年來，無數中國人與美國人初打交道，都覺得美國佬很蠢，很容易相信人。當然，以中國鬼谷子和孫子兵法傳下來的那套欺詐之術，初見美國人騙了他很容易，無論假冒學歷，在美國大學混一個學位；或進了美國人的實驗室，取得其信任，將研究資料複製一套運送回本國，俱覺得神不知鬼不覺，有如五鬼運財，匯豐銀行的一道大門沒有上鎖，裡面幾十億的現鈔任你一箱箱的搬。

但美國人若真是那麼低智商，今日又豈會成為世界第一強國？這是許多短視的中國人一時得意忘形，從不深究長遠，犯下的大錯誤。

美國人當然不笨，他只是習慣待人以誠。美國是一個公民社會，有他自己的民間社會信託系統。社會信託系統不是共產黨用IT來全天眼執行的，在民間的美國，個個心中有一本無形的賬簿。你騙了他一次，他會迅速發現，然後永不錄用，不再上當，對眼前這個騙子有了一個判斷。

而西方文化承傳基督教，對一個人認識不深，有如耶穌說：Judge not, that ye be not judged，對一個人的品格率先妄下判斷，是社會人際關係的大忌。

正因為不先妄下判斷，所以美國和歐洲的社會最初對外人好像中門大開，任你長驅直進。但面是人畀，架你自己丢，時辰一到，他會一網打盡。

彭斯兩次演講，就是對中國民族的一紙判決書：「我們歡迎中國崛起，慶賀六億人脫貧的顯著的成就。美國對中國經濟興起的投資超越世界各國，美國人民希望中國人民過得更好。但要達成那個目標，我們必須因應當時狀態下的中國，而非我們想像或希望未來有一天可能出現的中國。」

換言之，美國當初以一己「雙贏」的美好願望投射中國的未來，推己及人，天真瀾漫，換得的是四十年遭到欺詐的回報。美國對中國不再存有幻想，要集中火力解決當下中國的誠信問題。

中國外交部當然反應憤怒，但對彭斯講話列舉的事實核心避而不談，通篇充滿對彭斯個人及「彭斯之流政客」的形容詞。

中國人喜歡判斷先行，以諸心之論和推測負面動機的結論，標籤定性，隨時抹殺達致此一結論的所有理性辯論。自秦始皇之後，此等「中國文化」日趨鞏固。早在春秋時代莊子和孟子，都如蘇格拉底、耶穌一樣在對話和辯論中探究是非。但秦始皇焚書坑儒之後，這一套逐漸為「一錘定音」的帝王話語權取代，旁則衍生無數文字獄，正則扼殺中國人理性辯論的基因思維，以致今日美中兩國話不投機。

中國人普遍相信：美國眼紅中國之崛起，要趁中國取代美國之前全力打壓。對於彭斯代表美國主流觀點的講話，此等判斷即關上了真正滿通的大門，只剩下彭斯一人在門外自說自話：「中國應當知道美國價值觀根深蒂固，我們對這些價值觀的承諾與我們的開國先賢一樣牢固。美國明亮的民主自由之光不會消逝。」

這段話的立論，境界遠超於計較口頭關稅順差的商人特朗普。特朗普不講出來，留給彭斯說。特朗普代表的是「價格」（Price），而彭斯講的是「價值」（Value）。但對於懂得法國意大利名牌時裝手袋標籤的價格，不懂得法國革命和意大利文藝復興為東方和人類帶來的自由民主價值之人，只能繼續對牛彈琴。

此所以世界離大戰越來越近。


陶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