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50523-世界報:侯孝賢精雕細琢的上帝恩賜

世界報:侯孝賢精雕細琢的上帝恩賜
21:29 23/5/2015


已經八年沒有侯孝賢的消息了,心裡滴咕著他到底怎麼了?但還沒有來得及詳加追究,我們就已被紛紛擾擾的電影拉著跑。還需要提醒他是誰嗎?那就很快地說幾句吧:他和楊德昌一起,是1980年代台灣新浪潮的代表人物,也是後來中國大陸新世代電影導演的模範,用簡單一個字說就是:電影大師。如同福克納一樣,他將他那「郵票般大小」的祖國小島–那塊土地曾被強制地、痛苦地與它的母國中國分離–轉變成感傷的與政治的,且具普世價值的史詩(註:作者影射福克納一生都在寫美國南方那塊生他養他的「郵票般大小」的地方。)。從《風櫃來的人》到《千禧曼波》,中間還有《童年往事》和《海上花》,他以為數可觀的傑作在現代電影史上留下自己的標記。


美感的傳播者

你只需要於5月20日星期三,在坎城觀看《刺客聶隱娘》壯麗的黑白影像的序幕,就能了解這位導演是有多令我們想念,就能立即回想起這位形式的創造者,這位美感的傳播者。而這…在電影史上是屈指可數的。所以侯孝賢以闖入他從未嘗試的劍俠片類型,來結束這段長久的缺席。人們曾預言說,每一個亞洲自重的導演都得經歷過這一段。但我們必需立即說明的是,他對這件事情的付出,是所有人當中最令人驚訝的,最具顛覆性的,最莫測高深的,也是前所未見最奢華的。

故事發生在西元九世紀的唐朝,那是歷史上黃金時代的殿基者,也是中國的強盛時期,但也開始轉而對邊疆統治者進行粗暴的攻擊。影片從這裡開始,描述一位身負重任的武林高手聶隱娘(由最優的舒淇所飾演),經由皇室的任命,前去刺殺邊疆魏博的統治者。但她仍然愛著這個人,他是她的表哥,也曾是她的未婚夫。只是後來他在父親的強迫下娶了另一個女人,那是他在所有妻妾中最喜愛的一個。

一種影評這個職業本能的虐待狂,促使我們往揭露劇情更深的裡層去搜索,瞧瞧這部刻意既神祕又簡潔的影片,是否向我們隱藏了些什麼。影片的中心道德價值並沒有沒被建立起來:美麗的女俠面對她殺人任務的認知,就和侯孝賢要導一部劍俠片的認知是一樣的。 以同樣恰到好處的自由,面對傳統與威權保持距離;以同樣的不禮貌,面對所有的羅織編組,與所有的操縱與壓制。那種從鏡頭材質中竄出的反叛是一種奇蹟,其中還包括那些視覺無法隱匿的事物。這是一部比劍客還精雕細琢的劍俠影片,以方形銅版畫的規格,以令人驚異的鏡頭堆砌,以摸索並且發現上帝恩賜的攝影機律動,以宛如是為了引領我們進入夢境而創造的布景和服飾,以細心經營的臉孔與身體,以將顏料推到極致的顏色,以像是忽然以畫筆刮擦銀幕的鬼祟武打場面,它可以立即被慢動作鏡頭與某些粗暴的聲音所凝結住,但隨即又突然被以加快的速度放鬆,但也可能,甚至在還沒來得及繼續之前,就已嘎然而止。


但可千萬別誤會了,這種美感的氣質並非源自於不斷增加的做工與效果,正好相反;它是源自於削去法。是一整套自我約制與令人有不滿足感的結構在發酵:包刮那些長時間的保持姿勢,那些敏捷的動作,那些讓人目眩的紗幔與樹林,那些會螫人的短促鏡頭,那些畫外音,那些隱身於帷幔皺摺間,於漫漫黑夜中,於壯麗且具壓迫感風景裡的人物…。這種美學以一種極其特殊的方式與現實敏感度保持關係,那一直是侯孝賢之所以是侯孝賢的特質,而這正好也適時提醒我們(除非我們天真的程度真的到了無知,才可能對此覺得訝異),他與政治現實也保持了極其特殊的關係。在暴力與愛情之間,國家的意志與感情之間,相異性與同源同種之間,某種台灣往中國回饋的關係,正以這種極為強烈的方式在影片中迴盪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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