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50528-陶傑：桃花源——捍衛人權之始

陶傑：桃花源——捍衛人權之始
2015-05-28


今年的大事紀年，除了「終戰七十年」，也是英國「大憲章」（MagnaCarta，圖）簽署八百年。今年去英國的話，可以在大英圖書館看到當年的抄本。

        一九八九年法國大革命二百年紀念，法國總統米特朗自豪宣稱，法國大革命的「人權宣言」，是捍衞人權的先驅，當時戴卓爾夫人在場，面對記者發問，毫不客氣直指捍衞人權始於大憲章，潑了法國人一盆冷水。

        大憲章之名雖然有個「大」字，其實誕生背景非常平常，並非為了甚麼高尚理想，遠大目標，「拯救黎民於水火」，推翻暴政專制，絕無法國大革命之激情震撼，英豪並起，跌宕起伏高潮迭起之傳奇。

        讀英國歷史，往往令人失去耐心，因為英國歷史最大的特點是平淡無奇，沒有大規模的動盪，也沒有劃時代的大英雄，所謂的「光榮革命」，只是一場政變、議會取勝、君主立憲，過程中不曾流血。

        「大憲章」簽於一二一五年六月。當時英皇約翰，是金雀花皇朝的第三任，約翰之兄，即羅賓漢傳奇中，大名鼎鼎的「獅心王」理察一世。理察一世的名聲，經過傳說美化，成為英國騎士文化的偶像，但他的弟弟約翰正好相反。

        英國歷史上沒有中國朱元璋那樣的恐怖暴君，英國人覺得像約翰般奸詐無情，已經算得上壞透。約翰曾經趁理察被俘，叛變篡位，後來兵敗投降，獲放過一馬。英皇約翰又有一個綽號叫「無地王」，就是沒有領地，領地都在法國，法國國王腓力二世支持理察的遺腹子亞瑟，雙方從此結怨。亞瑟代腓力二世出兵英格蘭，戰敗被俘，據稱約翰親手謀殺侄子，屍體綁上石塊，沉入塞納河。

        這段歷史，今天重讀，並無任何激動人心之處，約翰與腓力二世一再開戰，直到將金雀花皇朝在法國的領土全部輸清，加上賠款，已經把家當敗得七八，依然死心不息，一意只想反攻歐洲大陸，從此向北方貴族濫徵重稅，貴族於是起兵叛亂，雙方最終和談，簽下大憲章。

        大憲章最出名的條款是第三十九條：「除非經過由普通法官進行的法律審判，或是根據法律行事，否則任何自由的人，不應被拘留或囚禁、或被奪去財產、被放逐或被殺害」，當時只適用於自由人，日後被公認為保障人權的起點。

        修成大憲章，並非一步登天，一二一五年簽完之後，雙方都無意執行，國王約翰死後，又一再重訂，修修補補，大半條例都被廢除。英國人不崇拜偉大領袖，也不嚮往驚天動地。偉大的從來不是口號，簽約之初，只是雙方的權宜之計，其中並無IQ爆棚之天才，也沒有甚麼先知，只有講理的人。

        當年戴卓爾夫人在法國大革命紀念會上，還說了非常掃興的話：「法國大革命帶來的是一堆被斷頭的屍體，站在屍堆最高處的是一個獨裁者。」英國不需要法國大革命，從專制到民主，趕上時代潮流，也不必一夜變天，如果你有八百年的充足時間。


        陶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