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40113-練乙錚:《明報》.袁司長.霍大班

練乙錚:《明報》.袁司長.霍大班
8:01 13/1/2014
信報


多位朋友都對我說:香港的情況惡劣,政府管治無方,社會矛盾加劇,高度自治虛有其名,看不到出路,覺得失落。筆者不這樣看,認為港人漸漸醒覺是大趨勢,因此自己的心情還相當好,今天的《氣短集》還說些有趣故事呢。


一、明報明報

六十年代初的一個夏天,母親着我到她一個有幸住上「七層大廈」的好友家裏住幾個月,為的是那家人的大男孩當水手出洋去了,怕查戶口的政府人員認為他們家人數報假而取消戶籍,而我因為個子長得稍高,可以充數。朋友我稱呼劉媽媽,和我媽一樣是外省人。有一次她給我兩毛錢着我替她買「麵包」,於是我就下樓去,替她買了一個她常吃的雞尾包,她一看哈哈大笑,說不是「麵包」是《明報》。那是我第一次知道有《明報》。

再和《明報》有接觸,竟是四十年有多之後的事。那年夏天,我被特區政府革去中央政策組的職務,《明報》馬上問我有沒有興趣參加他們的工作。雪中送炭,我自然感激,但我當時「自我流放」之意已決,遂婉拒了。

在外邊的日子裏,有一天收到《明報》來郵,邀我就特區政府成立十周年發表感想文章,我念及之前該報對我的好意,欣然命筆。這篇文章後來還收錄在天窗出版社替我出版的一本文集裏。那是我與《明報》的最後的一次「深度接觸」。

十多年來,常常都是《明報》的讀者,偶爾也接受該報訪問、讓我就一些事物鳴不平。這些大抵尋常事,不必另記,然足以在我心中為之佔得「好報紙」的一席位;近年雖有一些方針錯誤,亦瑕不掩瑜,其前線記者與編輯的那份專業執着,尤其令我肅然起敬!

獨立媒體生存的外來威脅,一是來自利潤的誘惑及由之而來的資本操控,一是來自專制政權的政治逼迫;兩者交加,寧死不屈者幾稀。《明報》出事了,內情怎樣,外面只知道梗概,如何分解,很多人關心。

兒時的一次誤會,想起猶可莞爾,但難道今天這一向德高望重媒體的主事層,也會錯把《明報》作麵包?


二、章回小說代替法律

《基本法》第45條構思的「推選委員會」有一個大缺陷,可謂先天不足,後天失調。缺陷在於「有廣泛代表性」這六個字。

在民主社會,「代表」是授權的結果,我沒有授權給你,你就無權代表我。在我國,「代表」卻是上面指派的(如樣板戲裏的「黨代表」),或者是在一些低微不足道的基層裏、經「黨代表」先篩選後認可再端出來的。第45條沒有明言是哪種代表、如何廣泛,因此先天不足。

及至關鍵時刻,北京派員到港「釋法」,指有「廣泛代表性」者,就是那出過大亂子的小圈子遊戲裏的「四大界別」。此乃後天失調,而且比先天不足更嚴重。

如斯粗調濫製推出來的推委會缺乏自身權威,需要從中央到特區各級黨政官員落力護航保駕搞輸血卻於事無補,乃熟悉北京行事特性與軟能力極限者意料之中。

本來,先天不足不是死症,因為世界上的法律沒多少是完美的。所以,筆者說過,無論以何種方式組成的推委會,若能從善如流接受社會大多數人士認可的民主程序例如「公民提名」、砍斷歷屆小圈子選舉的政治劣根,所提出的行政長官候選人名單,便能補《基本法》之先天不足、移除第45條的大缺陷而廣受民眾歡迎!

可惜,當局的做法一錯再錯、說法一個比一個窩囊。君不見,各級黨政官員暗示、大小政治侍從明說「公民提名違憲」而無法自圓其說之後,又翻炒「架空」論,而當爐者竟是「懂法律」的律政司司長袁國強。

推委會化解自身先天不足從善如流接受一個無可置疑的民主程序提出候選人名單,竟然是「架空」了提名委員會?那英國「光榮革命」之後出現的君主立憲制,我們(或者馬克思及馬克思主義者)到底應該視之為民主的實化而稱許之,還是要心懷憤恨視之為「架空」而為當時乃至當今的英皇憤憤不平呢?

「架空」,在傳統章回小說裏常見,如宋江的架空晁蓋,是典型「毒丈夫」所為,屬於華夏文明黑暗面裏的東西,「公民提名」則猶如煉石補天光明正大,兩者怎可混為一談?袁司長恐怕不是憲法的書讀少了而是舊小說看多了,把落草為寇者尚且不齒的概念誤作憲法語言而琅琅上口?


三、霍大班v李卓人

勞資矛盾乃二三百年來的世界性矛盾,除了幾個共產主義天堂如金仔管治的民主共和國裏沒有之外,其他所有地方都不能倖免,只不過發展階段不同、激烈狀況不一而已。在早發達國家裏,矛盾的高峰期在十九世紀末二十世紀初的幾十年裏;在後發達國家或地區包括「亞洲四小龍」,勞資矛盾比較溫和,高峰期都在二次大戰前後,也都過去了。在大陸,由於經濟發展得遲,高峰期還不過剛剛開始,而由於大陸官商勾結是體制性的,勞資矛盾與官民矛盾就密不可分。

在香港,特別是近二十年來,情況也比較特別。工會的領導分兩大派,一是傳統左派領導的「紅色的黃色工會」,因要負上中共交予的部分對本地資本家實施的統戰工作,鬥爭色彩已經變得輕微,工會工人的福利,多方面由大陸間接補貼。另一大派,就是泛民左翼包括李卓人等領導的「藍色工會」。由於本地資本家為了眾所周知的原因,矛頭不能指向那些「紅色的黃色工會」,因此勞資矛盾就突顯在資本家、特別是大資本家與「藍色工會」之間,而霍v李就成為本地勞資糾紛的象徵而特別顯眼。

霍大班戰鬥性強、間或「唔好老脾」,人盡皆知,而且那不自他當上大班之日始,後者有「史」為證。話說當年的霍公子在美國明州某著名教會大學就讀,大凡與同學嬉戲爭執,必指喝對方曰:"If you make me mad, I'm gonna swear at you with my last name——Fok!" 如此克制,一時傳為佳話,以至筆者就讀的學校雖在百里之外,亦未見其人而聞其聲,可見氣勢之盛。不知道他離開教會學校、特別是當上大班之後,把握這方面的分寸是進步了還是退步了。

筆者敍此軼事當然有目的,就是藉以推斷霍對李「聲大夾惡」,一部分反映他個人脾性;真正的大資本家與工人階級的矛盾,並不如外間渲染的那麼激烈,緩和這個矛盾,因而是可能的。

而且是應該的、兼且是雙贏的。這不僅僅是在勞工經濟學的理論角度而言,而同時是在香港特區梁政府治下而言:資本家與工人的最大威脅並不來自對方,而是來自一個一方面是專制的、一方面是隨時按板塊幫派利益粗暴干預市場運作的政府。尤甚者,這個政府提倡的無止境無限制的「港陸融合」,更同時對本地工人和資本家極為不利。

港陸勞動市場的進一步融合,對本地勞工是絕對的打擊,過程必然比現在已經見到的嚴重得多,自不待言。對很多資本家而言,也將會是致命的。港商數十年來建立的「香港品牌」聲譽,將在港陸融合的過程中快速消失殆盡。這對向外輸出的服務業而言,威脅尤其嚴重。

在勞資問題上面,大資本家應該多作讓步。舉例說,和黃系在世界、特別是歐洲都有或將會有更多的業務,那些地方的工會力量無論如何比香港大,但公司依然有可觀利潤而謀求進一步發展,相對而言,香港的工人要求不是很溫和嗎?因此,香港的資方還有向工人讓利的空間。短期而言,這可以是提高工資和福利;長遠而言,則是支持一個較高稅率和福利的社會制度,但勞動市場是高度自由的。

共同守衞香港價值包括「香港品牌」價值,勞資雙方都有責。

《氣短集》.之二十四

《信報》特約評論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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