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40119-邵家臻﹕毒品問題與文化想像

邵家臻﹕毒品問題與文化想像
明報2014年1月19日


【明報專訊】人人都說毒品問題是一個社會大問題。「大」,是因為它可以涵蓋各方各面的文化想像。在愛國主義人士眼中,它使我們淪為東亞病夫。它甚至是令我們喪權辱國的共謀。在執法者的眼中,它是罪案的溫,多少罪行是因為熬不過毒癮而引起。在媒體眼中,它既神秘又危險,像是個潘朵拉的盒子,一經打開就群魔亂舞。在道德團體眼中,它是一種道德墮落,是一種生命空白,是一種人退到最低處的無望。在支持社區驗毒的人眼中,充滿病的想像——是新類型病毒,感染力和殺傷力都強,輕則精神錯亂,重則斬殺父母。在社工眼中,它是一個再難處理也務需要處理的問題,是人性的,也是社會的。

人命關天,豈容輕率,但人心肉造,強迫不來。人的改變,畢竟不是一條公式,一個量表,一刻時間就可以發生。準確的說法,它其實是一組問題,一個問題與一個問題之間糾結在一起,當中有社會結構問題,有社會制度和個人際遇問題;有毒品供求問題,亦有藉毒品去逃避或反抗的問題……總之,處理的時候,五味紛陳。


疾病的想像

不是說香港政府不關心青少年吸毒問題,而是說,香港政府對青少年吸毒問題的想像相當狹隘。大大小小的宣傳單張,都是千人一面地重複一種「疾病的想像」:「濫用者若在擁擠、高溫的空間下狂歡勁舞,常會因運動過度導致缺水,產生體溫過高、痙攣,甚至併發肌肉損傷、凝血障礙及急性腎衰竭而導致死亡。服用後在興奮之餘,還產生食慾不振、牙關緊閉、肌痛、噁心、運動失調、滴汗、心悸、倦怠及失眠等症狀。長期使用除會產生心理依賴,強迫使用外,還會造成神經系統長期傷害,產生如情緒不穩、視力幻覺、記憶減退、抑鬱、失眠及妄想等症狀。」此想像來自「病理學」,強調濫藥對身體的傷害,但暗裏偷換了不少概念,如假設了濫藥青年皆是沉淪於「在擁擠、高溫的空間下狂歡勁舞」的一群,而濫藥青年也因藥物而出現「情緒不穩、記憶減退、抑鬱、妄想」等徵狀,身心機能和理性思考能力也變得較差,暗示他們難以與「常人」溝通。「疾病的想像」一面瑣碎,一面又將濫藥青年還原為一幅靜態的身體,可按圖索驥。這不啻是把本來複雜的結構性問題變成單純的個人健康問題,平白抹殺了其他用藥的個人因素。

○八年所講的「企硬,Take衰硬!」以及今天所講的「社區驗毒計劃」,則是以「道德想像」回應這些「個人因素」。它使用二元對立的邏輯,一面象徵社會所認同的價值,如積極正面、正常、健康、平衡、和諧、淨化、能量、精神、生命力、愛等;而另一面則是象徵擾亂社會的負面力量,包括不均衡、不和諧、自我污染、退縮、內疚、壓力等,把問題和當事人劃上等號。它使人覺得要將用藥的責任全放在濫藥者身上。這包括,將青年濫藥問題化約為青年人的消費過度問題,是享樂主義走火入魔的問題——既然是自我選擇,就要自我負責。這些道德想像,配合許許多多濫藥青年的懺悔故事,有效地將結構性問題化約為個人問題,不論是個人靈魂蒼白、性格恁弱、定力不足、缺乏人生目標、拒絕技巧不足、對毒品無知、欠缺自我約束、自我形象低落等等。


其實一點不硬

從文化想像來看,「企硬,Take衰硬!」其實一點不硬。「硬」作為潮語,已經被濫用,多麼微末瑣碎,都能以「硬」字來誇大其氣勢和力度:考試時用「死硬」,來自貶一番;戀愛時用「溝硬」,來說明求愛的決心;比賽時用「贏硬」,來團結互勉;看苦情戲時用「喊硬」,來為自己的失儀開脫……真是到了「無硬不歡」的地步。政府對「硬」的使用也是如此。它表面上是找到了問題的根源和解決辦法,但查實它沒有處理社會結構不平等下的濫藥問題,也沒有認真從「藥物供應」手解決。它所作的,僅僅是柔軟地、巧妙地將社會問題轉嫁到個體身上——政府不求解決,只求解脫——把自己塑造成「痛心」又愛莫能助的家長,而濫藥青年即是與社會制度無關的「人類渣滓」而已。

文×邵家臻

香港浸會大學社工系講師

反社區驗毒社工陣線代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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