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70804-陳韋安：教會911

陳韋安：教會911
20170804


前陣子到紐約工作，順道觀光。由於時間不多，沒有認真計畫行程，只隨便參觀較著名的景點——911 國家紀念博物館（National September 11 Memorial & Museum）是其中一個。原本只是隨意走走，沒有抱很大期望。不過，親歷其境，站在巨型瀑布旁，凝視流水往下流，竟觸發一點感嘆與反思。

其實，教會的傷害恍如一場911事件。這幾年聽聞不少教會悲劇。一個人的錯誤，造成整個教會的崩壞；一剎那的罪，導致教會層層疊疊的連鎖反應。同工離去、信徒出走、關係破裂、信任不再。離開的人不知何從，留下的人也不怎麼好過。救亡的人無從挽救。這一切，人們過往稱為「教會大地震」。不過，其實它豈止是一場地震？地震從來不是災難的重點，地震導致的生靈塗炭才教人覺得可怖。

因此，教會的傷害恍如一場911。唯一不同的，911全球關注，唯有教會的911，傷亡無數，卻無從發現。講壇如常，聚會照舊，內裡的傷痕，暗中的淌血，只有受傷的人才知道。或，暗暗被休了。或，明明被攻擊。試問，世上有多少遙遠無聲無色的教會，正在渡過如絲光景。我們都不知道。

然而，站在世貿中心雙塔的遺址，我卻頓然有所悟。倒塌了的巨型大廈遺下了地基，地基被改建成為人工瀑布。正方形的瀑布。瀑布四壁的流水不斷向下流，流向中心的水池，水池卻是一個深不見底的黑暗。無止境的。據說，這設計象徵襲擊奪走的生命、留下的虛空。不過，身處其境，我更感受到一股更大的力量。

這瀑布告訴我，傷害不會被消失掉，怎樣也不會。發生的不能逆轉，覆水也不能收。不過，我們卻可把它轉化為無止境的流水。答案、真相、孰是孰非，一直往下沉。無止境的向下沉。永不停止。昔日是高聳入雲的巍立，今日卻化成了不止息的流水。這也是生命的力量。

所謂「生命的力量」，它不是一股破壞之力，也未必是改變之力。它正是不止息向下沉澱的流水。它是寬恕的道理。寬恕，談何容易呢？何況，沒有真相的寬恕，就更是一種暴力。不過，寬恕卻是往下沉的流水。它沒有解決掉問題，也沒有抹掉傷害。它，卻仍然運行。它是不間斷的禱告。登山寶訓突兀地將這句話放在「主禱文」之後，教人無盡反思：「你們饒恕人的過犯，你們的天父也必饒恕你們的過犯。」（太6:14）或者，寬恕是一場無止境的禱告。它不是改變，它是往下沉無止境的淚水。這是生命中另一鼓力量。

「基督教倫理的冠冕是寬恕的道理」（The crown of Christian ethics is the doctrine of forgiveness）。這是尼布爾（Reinhold Niebuhr）寫的一番話。道德的人，面對不道德的社羣，愛，談何容易，也豈能輕言。不過，尼布爾卻認同：愛，卻永遠是人類「不可能的可能性」（impossible possibility）。它不能改變惡果，也沒有銷毀傷痛。它卻是永不止息的。

它，仍是可能。


陳韋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