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71027-明報：韓國作家李起昊細說真實／寓言 道歉枷鎖如「中邪」
明報：韓國作家李起昊細說真實／寓言 道歉枷鎖如「中邪」
20171027
李起昊——韓國作家李起昊短篇作品包括《誰是金博士》，小說作品則有《至少我們會道歉》及《二兒子的世界史》，曾獲頒李孝石文學獎、金承鈺文學獎及韓國日報文學獎。（圖：楊栢賢）
【明報專訊】道歉可恥但有用？道歉說易不易，說難不難，生活上大小事情絕多沒有對錯，道歉總是息事寧人之法。受韓國文化節邀請，韓國著名作家李起昊來港首次進行賞書講座。七十年代出生的李起昊，一九九九年起活躍文壇，作品經常回應個人與權力。重讀他的代表作《至少我們會道歉》，反映「道歉文化」成了苛刻的社會規範。當道歉推至極致，它會令你中邪，還不夠慘，你還要為中邪而道歉，Sorry啊！
《至少我們會道歉》故事講述一個機構中，主角「我」和胖子過着被虐待及毒打的生活。由於書中並沒交代這是什麼機構，亦用「住戶」一詞而非病人，讀下去會慢慢聯想到精神康復院舍。機構要住戶按時工作、用餐、服藥，並由一個監督及兩個看護管理。某天警察前來揭發事件，並封鎖院舍，住戶四散。「我」和胖子重投社會，發覺可以替人道歉換取報酬，便成為道歉者。
李起昊指《至》很多細節都不是虛構，他花了接近兩年時間蒐集資料，而落筆寫就用了半年：「韓國多數是複合式設施，不止精神科，另有好多福利相關的機構院舍。我沒有直接見那些病人，但閱讀新聞、他們寫的日記及筆記等。」
《至》一針刺中所謂正常與不正常的定義，他指：「其實正常不正常，未必有分明的標準。條線如何定？就由有權力的人來定，以便資源分配及管理，可就產生更多問題。或者本身是正常人，強行被分作不正常。這製造了一種恐懼，人們會想如果有一天被分作不正常，那就糟糕了。因此，大家就會跟着劃一標準去生活。」他續道：「早在二千年頭，我在月刊中看到報道，指中國有道歉者的行業，感到神奇。」
當「道歉」變成一門生意
不止大陸，其實日本流行「謝罪代行会社」，發展成熟。如「謝罪屋」的官方網頁列明代客致電收費一萬日圓，面談則至少二萬日圓。他們列出成功處理的案件，包括家庭糾紛、企業商務，更附「道歉者」個人簡介，註明該員有燦爛笑容、溫柔個性。另有謝罪公司指可以按客戶要求，道歉時使用關西口音，或穿著指定服飾。
近年道歉事件不時弄得鬧哄哄，如韓團成員周子瑜、混血藝人水原希子等。李起昊承認亞洲「道歉文化」深厚。要達成一個道歉，必先要有過錯，他指所謂「錯」，很多時只是不同觀點引起的矛盾。可是，道個歉就「唔使煩」，你道不道？李起昊指，道歉很多時是因為想盡快從問題中解脫出來，在日常生活中難以避免，他感到遺憾。現於光州大學執教文藝創作科的他更引述一次自身經歷：「在韓國社會中，我吸煙，或是成年學生吸煙，無什麼問題。可是教師及學生一起出外吸煙，就好『唔妥』。在我的標準來看不算是錯，但為了相安無事地生活，被迫都要接受此形式。我只好道歉，而最後那名學生都有麻煩，要被人罰，我心中很不好受。」
書中說到，「我」和胖子住的社區附近有一間肉店及水果店，店子兩個老闆非常友好，天天一起開工、打球、喝酒、收工。一天，「我」及胖子走到肉店老闆跟前問：「你有什麼要向水果店老闆道歉？我們可以幫你。」兩人指很多事都值得道歉，例如行得快過對方，落貨時有否幫手搬多幾箱。日復日，肉店老闆漸漸變得多疑及焦慮，最終感到自己大錯特錯。
你道歉了 即認有錯
李起昊在書中插入寓言式故事，而且三個主角之外，其他角色並無名字，只有身分：監督、看護、肉店老闆，酷愛卡夫卡的讀者或會聯想到《在流刑地》。他解釋：「無論是什麼人，叫什麼名字，去到某個身分，其實都會做出一樣行為。」
道歉極致就是一種對錯價值觀的控制，令人有如中邪。你道歉了，即認有錯，李起昊在書中指：不太肯定「我」是否要道歉，但如果我道歉，霎時就令它變成過錯。
這日常生活的章節，正正反映「道歉規範」無孔不入，大家都很易變成共犯。李起昊進一步解釋：「這再跟權力有關，有些人想去強化特定的社會模式。歷史以來，如西方社會宗教把『罪』講得好重，這甚至是其中一個方法，去突顯他們提倡的模式。到了現代，一些政治家、國家領導人亦會利用制度，去定義什麼有罪，令自己的模式更鞏固。而我們有份去服從此模式。」
主角胖子的名字Si Bong不時被李起昊用於其作品。其實Si Bong韓文諧音是侍奉，有分析指作家想表達社會上習慣服從的大眾。
對事實與制度抱有懷疑精神，李起昊說跟家鄉江原道原州有關，笑說自己不是城市的孩子：「原州是一個軍事重地，好多軍人軍隊，氣氛嚴肅，身邊好多朋友都來自軍人家庭。」原州位於首爾以東，屬中部內陸地區，以千米高峰的雉岳山國立公園聞名。上世紀五十年代，駐韓美軍在原州設立軍營Camp Long，直至二○一○年才正式關閉。他指小時候好喜歡觀察軍人、司機、坐在雜貨店的嬸嬸等，在書中亦能見他描繪眾人行為之細膩。
他續道：「我從小跟嫲嫲一起住，他們那一輩非常迷信，如看見一條蛇，就會說是先人託世。另外亦經常接觸韓國巫術（Shamanism），他們做好多祭祀儀式、驅鬼、求福，小時候看他們在跳舞『降神』作法。或者正因如此，我從小開始留意眼睛看不到的東西，質疑什麼存在，什麼被忽略了。」
小說、電影另一種方式尋真相
說到韓風，不是流行曲，而是近來熱潮未減的電影《逆權司機》，故事改編自光州事件。一九八○年，光州市民發起運動，要求改革，被軍政府出動槍彈及坦克車鎮壓。現於光州教書的李起昊指，課堂上亦有跟學生討論事件，並以文學角度切入：「事件發生時我才九歲左右。當時當權者好努力埋藏事件，我入了大學看了好多書、資料，才明白。文化層面上，多年來好多小說、電影，以光州事件為啟發及藍本，其實亦是一種方式找尋真相。」
李起昊的另一部小說作品《二兒子的世界史》亦是以光州事件作開首，惟書本未有中文或英文譯本。另他推介韓江的書本《少年來了》，以及林哲佑用上八年時間完成五冊《春天》。後者多部著作明顯使用光州事件為題，包括英譯作品Dog Thief、Straight Lines and Poison Gas。而電影作品則有《華麗的假期》，以及一九九六年《花瓣》。
他認為自己的筆不算武器，手法含蓄地望引人反思：「如果在權力壓迫下，我們一直沉默服從，雖然生活好似受到保障，可是會失去自由，甚至招來更多壓迫。我們可以討論，人在此情况下作出什麼行動，才會似返個人？」《至》中「我」及主角被毒打，可怕的是，他們被「教育」至心甘情願向施暴者道歉。
李起昊指：「文學將我們共同經歷過的傷痛，反覆說給受眾知，或是一場覺醒，努力令這些事不再發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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網址：library.ltikorea.or.kr
■同場加映
韓國現代舞先鋒作品來港
韓國文化節共有三十多項活動，陸續有來。當中大邱當代舞蹈團首次來港表演，負責編舞的洪成佑上世紀八十年代出道，為韓國現代舞壇先鋒。舞蹈團作品《拜月犬》曾獲邀參與二○○○年法國里昂舞蹈雙年展，以流麗肢體動作，講述社會身分及追尋真我；另一作品《觀象》提示以心眼觀照萬物，今次合二為一，大飽眼福。
■《拜月犬．觀象》
日期：11月26日晚上8:00
地點：葵青劇院演藝廳
票價：$140至$250
查詢：www.festivekorea.com
文：劉彤茵
圖：楊栢賢、受訪者提供
編輯：蔡曉彤
電郵：culture@mingpao.com
20171027
李起昊——韓國作家李起昊短篇作品包括《誰是金博士》，小說作品則有《至少我們會道歉》及《二兒子的世界史》，曾獲頒李孝石文學獎、金承鈺文學獎及韓國日報文學獎。（圖：楊栢賢）
【明報專訊】道歉可恥但有用？道歉說易不易，說難不難，生活上大小事情絕多沒有對錯，道歉總是息事寧人之法。受韓國文化節邀請，韓國著名作家李起昊來港首次進行賞書講座。七十年代出生的李起昊，一九九九年起活躍文壇，作品經常回應個人與權力。重讀他的代表作《至少我們會道歉》，反映「道歉文化」成了苛刻的社會規範。當道歉推至極致，它會令你中邪，還不夠慘，你還要為中邪而道歉，Sorry啊！
《至少我們會道歉》故事講述一個機構中，主角「我」和胖子過着被虐待及毒打的生活。由於書中並沒交代這是什麼機構，亦用「住戶」一詞而非病人，讀下去會慢慢聯想到精神康復院舍。機構要住戶按時工作、用餐、服藥，並由一個監督及兩個看護管理。某天警察前來揭發事件，並封鎖院舍，住戶四散。「我」和胖子重投社會，發覺可以替人道歉換取報酬，便成為道歉者。
李起昊指《至》很多細節都不是虛構，他花了接近兩年時間蒐集資料，而落筆寫就用了半年：「韓國多數是複合式設施，不止精神科，另有好多福利相關的機構院舍。我沒有直接見那些病人，但閱讀新聞、他們寫的日記及筆記等。」
《至》一針刺中所謂正常與不正常的定義，他指：「其實正常不正常，未必有分明的標準。條線如何定？就由有權力的人來定，以便資源分配及管理，可就產生更多問題。或者本身是正常人，強行被分作不正常。這製造了一種恐懼，人們會想如果有一天被分作不正常，那就糟糕了。因此，大家就會跟着劃一標準去生活。」他續道：「早在二千年頭，我在月刊中看到報道，指中國有道歉者的行業，感到神奇。」
當「道歉」變成一門生意
不止大陸，其實日本流行「謝罪代行会社」，發展成熟。如「謝罪屋」的官方網頁列明代客致電收費一萬日圓，面談則至少二萬日圓。他們列出成功處理的案件，包括家庭糾紛、企業商務，更附「道歉者」個人簡介，註明該員有燦爛笑容、溫柔個性。另有謝罪公司指可以按客戶要求，道歉時使用關西口音，或穿著指定服飾。
近年道歉事件不時弄得鬧哄哄，如韓團成員周子瑜、混血藝人水原希子等。李起昊承認亞洲「道歉文化」深厚。要達成一個道歉，必先要有過錯，他指所謂「錯」，很多時只是不同觀點引起的矛盾。可是，道個歉就「唔使煩」，你道不道？李起昊指，道歉很多時是因為想盡快從問題中解脫出來，在日常生活中難以避免，他感到遺憾。現於光州大學執教文藝創作科的他更引述一次自身經歷：「在韓國社會中，我吸煙，或是成年學生吸煙，無什麼問題。可是教師及學生一起出外吸煙，就好『唔妥』。在我的標準來看不算是錯，但為了相安無事地生活，被迫都要接受此形式。我只好道歉，而最後那名學生都有麻煩，要被人罰，我心中很不好受。」
書中說到，「我」和胖子住的社區附近有一間肉店及水果店，店子兩個老闆非常友好，天天一起開工、打球、喝酒、收工。一天，「我」及胖子走到肉店老闆跟前問：「你有什麼要向水果店老闆道歉？我們可以幫你。」兩人指很多事都值得道歉，例如行得快過對方，落貨時有否幫手搬多幾箱。日復日，肉店老闆漸漸變得多疑及焦慮，最終感到自己大錯特錯。
你道歉了 即認有錯
李起昊在書中插入寓言式故事，而且三個主角之外，其他角色並無名字，只有身分：監督、看護、肉店老闆，酷愛卡夫卡的讀者或會聯想到《在流刑地》。他解釋：「無論是什麼人，叫什麼名字，去到某個身分，其實都會做出一樣行為。」
道歉極致就是一種對錯價值觀的控制，令人有如中邪。你道歉了，即認有錯，李起昊在書中指：不太肯定「我」是否要道歉，但如果我道歉，霎時就令它變成過錯。
這日常生活的章節，正正反映「道歉規範」無孔不入，大家都很易變成共犯。李起昊進一步解釋：「這再跟權力有關，有些人想去強化特定的社會模式。歷史以來，如西方社會宗教把『罪』講得好重，這甚至是其中一個方法，去突顯他們提倡的模式。到了現代，一些政治家、國家領導人亦會利用制度，去定義什麼有罪，令自己的模式更鞏固。而我們有份去服從此模式。」
主角胖子的名字Si Bong不時被李起昊用於其作品。其實Si Bong韓文諧音是侍奉，有分析指作家想表達社會上習慣服從的大眾。
對事實與制度抱有懷疑精神，李起昊說跟家鄉江原道原州有關，笑說自己不是城市的孩子：「原州是一個軍事重地，好多軍人軍隊，氣氛嚴肅，身邊好多朋友都來自軍人家庭。」原州位於首爾以東，屬中部內陸地區，以千米高峰的雉岳山國立公園聞名。上世紀五十年代，駐韓美軍在原州設立軍營Camp Long，直至二○一○年才正式關閉。他指小時候好喜歡觀察軍人、司機、坐在雜貨店的嬸嬸等，在書中亦能見他描繪眾人行為之細膩。
他續道：「我從小跟嫲嫲一起住，他們那一輩非常迷信，如看見一條蛇，就會說是先人託世。另外亦經常接觸韓國巫術（Shamanism），他們做好多祭祀儀式、驅鬼、求福，小時候看他們在跳舞『降神』作法。或者正因如此，我從小開始留意眼睛看不到的東西，質疑什麼存在，什麼被忽略了。」
小說、電影另一種方式尋真相
說到韓風，不是流行曲，而是近來熱潮未減的電影《逆權司機》，故事改編自光州事件。一九八○年，光州市民發起運動，要求改革，被軍政府出動槍彈及坦克車鎮壓。現於光州教書的李起昊指，課堂上亦有跟學生討論事件，並以文學角度切入：「事件發生時我才九歲左右。當時當權者好努力埋藏事件，我入了大學看了好多書、資料，才明白。文化層面上，多年來好多小說、電影，以光州事件為啟發及藍本，其實亦是一種方式找尋真相。」
李起昊的另一部小說作品《二兒子的世界史》亦是以光州事件作開首，惟書本未有中文或英文譯本。另他推介韓江的書本《少年來了》，以及林哲佑用上八年時間完成五冊《春天》。後者多部著作明顯使用光州事件為題，包括英譯作品Dog Thief、Straight Lines and Poison Gas。而電影作品則有《華麗的假期》，以及一九九六年《花瓣》。
他認為自己的筆不算武器，手法含蓄地望引人反思：「如果在權力壓迫下，我們一直沉默服從，雖然生活好似受到保障，可是會失去自由，甚至招來更多壓迫。我們可以討論，人在此情况下作出什麼行動，才會似返個人？」《至》中「我」及主角被毒打，可怕的是，他們被「教育」至心甘情願向施暴者道歉。
李起昊指：「文學將我們共同經歷過的傷痛，反覆說給受眾知，或是一場覺醒，努力令這些事不再發生。」
■免費看韓國作家E-Book
想看韓國文學，但書局沒有？韓國文學翻譯院由韓國政府成立，幫助當地作家出版翻譯本，以及製作作家網上資料存庫。如果小說被商營出版社翻譯，亦會提供網店選購連結。官網更提供數碼圖書館E-Book，內有至少三百部中英文譯本，登記後即可免費閱讀作品。
網址：library.ltikorea.or.kr
■同場加映
韓國現代舞先鋒作品來港
韓國文化節共有三十多項活動，陸續有來。當中大邱當代舞蹈團首次來港表演，負責編舞的洪成佑上世紀八十年代出道，為韓國現代舞壇先鋒。舞蹈團作品《拜月犬》曾獲邀參與二○○○年法國里昂舞蹈雙年展，以流麗肢體動作，講述社會身分及追尋真我；另一作品《觀象》提示以心眼觀照萬物，今次合二為一，大飽眼福。
■《拜月犬．觀象》
日期：11月26日晚上8:00
地點：葵青劇院演藝廳
票價：$140至$250
查詢：www.festivekorea.com
文：劉彤茵
圖：楊栢賢、受訪者提供
編輯：蔡曉彤
電郵：culture@mingpao.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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