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71029-安徒行傳：記守常初心．念百年革命
安徒行傳：記守常初心．念百年革命
12:54 29/10/2017
李大釗，字守常__蘇聯於1989年發行李大釗郵票，紀念這位中國紅色革命先驅。（網上圖片）
【明報專訊】今年是俄國革命100周年紀念。對近代的中國人來說，「十月革命」的意義不言而喻，因為正如毛澤東曾經說過：「十月革命一聲炮響，給我們送來了馬克思主義列寧主義。」當今仍然統治中國的是中國共產黨，它就是十月革命送來的馬列主義思想所指導而成立的。中國共產黨剛剛開完了「十九大」，不無湊巧地他們也宣稱一個「新時代」已經來臨。
要說「新時代」來臨的氣息，不能不回顧當年的俄國十月革命。1917年在俄羅斯發生的變化，對當時汲汲於在外洋思想中找尋歷史指南針的中國知識分子，不締是一下迎頭棒擊。他們視歐美為帶來先進文明的先生，自己是虛心學習的學生。但帝國主義橫行的現實，令他們感到困惑。毛澤東就問道：「為什麼先生老是打學生？」
十月革命訴諸反帝，要通過一種徹底的「社會革命」建立一種「新的文明」。對民國成立後亂象紛呈的局面感到苦無出路的知識分子來說，十月革命就恍如沙漠中的一道清泉。最為心動的要數李大釗（字守常）和陳獨秀（字仲甫）。李大釗當時是刊物編輯，後來成為北京大學圖書館主任，陳獨秀則是北大教授。兩人都是中國共產黨的創始人。
李大釗的歌頌﹕世界主義的超越
李大釗對馬克思主義的理論興趣相當濃厚，可是他觀察十月革命的爆發之時，還未掌握馬克思主義的分析方法和系統理論，反而是相當直率地用比較歷史的角度，歌頌十月革命如何帶來一個「新時代」。他在〈法俄革命之比較觀〉一文寫道：
「法蘭西之革命是十八世紀末期之革命，是立於國家主義上之革命，是政治的革命而兼含社會的革命之意味者也。俄羅斯之革命是二十世紀初期之革命，是立於社會主義上之革命，是社會的革命而並着世界的革命之彩色者也。」
俄國革命是動搖社會的革命，時人每抱懷疑態度，因為它沒有依賴維持全國人心的「愛國精神」。但李大釗加以駁斥，說道：「俄人今日，又何嘗無俄羅斯人道的精神，內足以喚起其全國之自覺，外足以適應世界之潮流，倘無是者，則赤旗飄飄舉國一致之革命不起。且其人道主義之精神，入人之深，世無倫比。」他對俄國十月革命的精神基礎十分推許，認為其超越了法國大革命狹獈的愛國主義。他寫道：「法人當日之精神，為愛國的精神，俄人之今日精神，為愛人的精神。前者根於國家主義，後者傾於世界主義；前者恆為戰爭之泉源，後者足為和平之曙光，此其所異者耳。」
李大釗對法國革命和俄國革命皆有讚揚，認為它們都不止是個別國家人心變動之表徵，而是反映全世界人類普遍心理變動之表徵。只是一個發生在十九世紀，另一個發生在二十世紀，但前者的國家主義已被後者的世界主義所超越。
另外，李大釗又在〈庶民的勝利〉一文，把十月革命發生的背景、亦即第一次世界大戰，作為評價十月革命的依據。他認為第一次世界大戰以德國戰敗而結束，並不是那一個國家的勝利，也不是「聯合國」（亦即「國際聯盟」（League of Nations））的勝利，而是庶民的勝利。
「大……主義」與民主主義之戰
他說，歐洲的戰爭是「大……主義」與民主主義的戰爭，「大……主義」在全世界都有，「我們中國也有『大北方主義』、『大西南主義』等等」，但「『大……主義』就是專制的隱語，就是仗着自己的強力蹂躪他人欺壓他人的主義。有了這種主義，人類社會就不安寧了……抵抗這種強暴勢力的橫行，乃靠着互助的精神，提倡一種平等自由的道理。這等道理，表現在政治上，叫做民主主義……民主主義戰勝，就是庶民的勝利。社會的結果，是資本主義失敗，勞工主義戰勝。」
李大釗在〈Bolshevism的勝利〉一文中，繼續闡發他閱托洛茨基的心得，認為在歐戰當中，戰爭引發了革命，無論在德國還是俄羅斯，都是因為交戰國國內爆發了革命，才帶來了戰爭的終結。在俄國，沙皇尼古拉二世被處決，最終讓布爾什維克上台。在德國，左翼的社會民主黨宣布成立共和國，廢除德皇威廉二世，開啟德國的「威瑪（Weimar）時代」。在這些隨戰爭而帶來的「革命新紀元」中，俄國革命只是一個世界革命的導火線，因為無數革命將連續而起。
100年前的李大釗是如此熱情洋溢地迎接這個「新時代」：「 在這世界的群眾運動的中間，歷史上殘餘的東西，什麼皇帝咧、貴族咧、軍閥咧、官僚咧、軍國主義咧、資本主義咧——凡可以障阻這新運動的進路的，必挾雷霆萬鈞的力量摧拉他們。他們遇見這種不可擋的潮流，都像枯黃的樹葉遇見凜冽的秋風一般，一個一個的飛落在地。由今以後，到處所見的，都是Bolshevism戰勝的旗。到處所聞的，都是Bolshevism的凱歌的聲。人道的警鐘響了！自由的曙光現了！試看將來的環球，必是赤旗的世界！」
百年前馬列主義 今變幼嫩天真
百年彈指一揮，當年李大釗所理解的馬克思主義列寧主義，如果用今日官方化的馬列正統理論，以及毛澤東及鄧小平多番的「中國特色化」修正史觀看來，自是幼嫩和天真。李大釗為十月革命而歡呼鼓舞的，竟然是超越愛國主義的人道主義精神、竟是追求平等自由的「庶民」的勝利、竟是超越「大……主義」的民主主義。他以為「赤旗」所代表的是自由，更加以為托洛茨基的「新時代」預言會實現：十月革命只是無數革命即將連續而起的導火線，只是世界革命的其中一個。
李大釗在寫這些文章之時，當然也未能預見戰友陳獨秀後來的命運。仲甫雖然坐過國民黨的大牢，但也因為「托派」的罪名，被聽命於斯大林「肅托」路線的中共所排拒整肅，更被污名為「漢奸」。
李大釗陳獨秀的「初心」沒被回顧
今年李大釗、陳獨秀有份參與創立的中共召開了他們的「十九大」。習近平在他的報告中聲言「不忘初心，牢記使命」。但很顯然，李大釗、陳獨秀的「初心」並沒有被回顧、正視甚至平反的權利。
「新時代」是一個很奇怪的時間部署，因為宣稱一個「新時代」的來臨，既有開展一套全新、未見過的將來的「向前看」意味，也有宣布舊的、傳統的、過去了的一律作廢，不再有效的聲明。在這前提下，十九大以「新時代」「中國特色」這「雙重修飾」（double qualification）來限定「社會主義」，其意味已不再是承認有「社會主義」這些普遍價值，我們只是以「中國特色」來選擇我們通向這些普遍價值之路，相反地，更有「舊的」社會主義價值通通過時、聽候「新」的時代重新推倒重來的意味。
李大釗的「革命新紀元」想像，把舊事物的命運看成「都像枯黃的樹葉遇見凜冽的秋風」，可是習近平「站起來——富起來——強起來」的公式，卻牢牢緊守「發展主義」「富國強兵」的無上律令。倒是人道、民主、庶民、自由等等，在「赤旗」漫天舉起的當下變成了「枯黃樹葉」，揚起這陣「凜冽秋風」的竟是守常先哲所痛恨的「大……主義」！
文//安徒
編輯// 馮少榮
fb﹕http://www.facebook.com/SundayMingpao
12:54 29/10/2017
李大釗，字守常__蘇聯於1989年發行李大釗郵票，紀念這位中國紅色革命先驅。（網上圖片）
【明報專訊】今年是俄國革命100周年紀念。對近代的中國人來說，「十月革命」的意義不言而喻，因為正如毛澤東曾經說過：「十月革命一聲炮響，給我們送來了馬克思主義列寧主義。」當今仍然統治中國的是中國共產黨，它就是十月革命送來的馬列主義思想所指導而成立的。中國共產黨剛剛開完了「十九大」，不無湊巧地他們也宣稱一個「新時代」已經來臨。
要說「新時代」來臨的氣息，不能不回顧當年的俄國十月革命。1917年在俄羅斯發生的變化，對當時汲汲於在外洋思想中找尋歷史指南針的中國知識分子，不締是一下迎頭棒擊。他們視歐美為帶來先進文明的先生，自己是虛心學習的學生。但帝國主義橫行的現實，令他們感到困惑。毛澤東就問道：「為什麼先生老是打學生？」
十月革命訴諸反帝，要通過一種徹底的「社會革命」建立一種「新的文明」。對民國成立後亂象紛呈的局面感到苦無出路的知識分子來說，十月革命就恍如沙漠中的一道清泉。最為心動的要數李大釗（字守常）和陳獨秀（字仲甫）。李大釗當時是刊物編輯，後來成為北京大學圖書館主任，陳獨秀則是北大教授。兩人都是中國共產黨的創始人。
李大釗的歌頌﹕世界主義的超越
李大釗對馬克思主義的理論興趣相當濃厚，可是他觀察十月革命的爆發之時，還未掌握馬克思主義的分析方法和系統理論，反而是相當直率地用比較歷史的角度，歌頌十月革命如何帶來一個「新時代」。他在〈法俄革命之比較觀〉一文寫道：
「法蘭西之革命是十八世紀末期之革命，是立於國家主義上之革命，是政治的革命而兼含社會的革命之意味者也。俄羅斯之革命是二十世紀初期之革命，是立於社會主義上之革命，是社會的革命而並着世界的革命之彩色者也。」
俄國革命是動搖社會的革命，時人每抱懷疑態度，因為它沒有依賴維持全國人心的「愛國精神」。但李大釗加以駁斥，說道：「俄人今日，又何嘗無俄羅斯人道的精神，內足以喚起其全國之自覺，外足以適應世界之潮流，倘無是者，則赤旗飄飄舉國一致之革命不起。且其人道主義之精神，入人之深，世無倫比。」他對俄國十月革命的精神基礎十分推許，認為其超越了法國大革命狹獈的愛國主義。他寫道：「法人當日之精神，為愛國的精神，俄人之今日精神，為愛人的精神。前者根於國家主義，後者傾於世界主義；前者恆為戰爭之泉源，後者足為和平之曙光，此其所異者耳。」
李大釗對法國革命和俄國革命皆有讚揚，認為它們都不止是個別國家人心變動之表徵，而是反映全世界人類普遍心理變動之表徵。只是一個發生在十九世紀，另一個發生在二十世紀，但前者的國家主義已被後者的世界主義所超越。
另外，李大釗又在〈庶民的勝利〉一文，把十月革命發生的背景、亦即第一次世界大戰，作為評價十月革命的依據。他認為第一次世界大戰以德國戰敗而結束，並不是那一個國家的勝利，也不是「聯合國」（亦即「國際聯盟」（League of Nations））的勝利，而是庶民的勝利。
「大……主義」與民主主義之戰
他說，歐洲的戰爭是「大……主義」與民主主義的戰爭，「大……主義」在全世界都有，「我們中國也有『大北方主義』、『大西南主義』等等」，但「『大……主義』就是專制的隱語，就是仗着自己的強力蹂躪他人欺壓他人的主義。有了這種主義，人類社會就不安寧了……抵抗這種強暴勢力的橫行，乃靠着互助的精神，提倡一種平等自由的道理。這等道理，表現在政治上，叫做民主主義……民主主義戰勝，就是庶民的勝利。社會的結果，是資本主義失敗，勞工主義戰勝。」
李大釗在〈Bolshevism的勝利〉一文中，繼續闡發他閱托洛茨基的心得，認為在歐戰當中，戰爭引發了革命，無論在德國還是俄羅斯，都是因為交戰國國內爆發了革命，才帶來了戰爭的終結。在俄國，沙皇尼古拉二世被處決，最終讓布爾什維克上台。在德國，左翼的社會民主黨宣布成立共和國，廢除德皇威廉二世，開啟德國的「威瑪（Weimar）時代」。在這些隨戰爭而帶來的「革命新紀元」中，俄國革命只是一個世界革命的導火線，因為無數革命將連續而起。
100年前的李大釗是如此熱情洋溢地迎接這個「新時代」：「 在這世界的群眾運動的中間，歷史上殘餘的東西，什麼皇帝咧、貴族咧、軍閥咧、官僚咧、軍國主義咧、資本主義咧——凡可以障阻這新運動的進路的，必挾雷霆萬鈞的力量摧拉他們。他們遇見這種不可擋的潮流，都像枯黃的樹葉遇見凜冽的秋風一般，一個一個的飛落在地。由今以後，到處所見的，都是Bolshevism戰勝的旗。到處所聞的，都是Bolshevism的凱歌的聲。人道的警鐘響了！自由的曙光現了！試看將來的環球，必是赤旗的世界！」
百年前馬列主義 今變幼嫩天真
百年彈指一揮，當年李大釗所理解的馬克思主義列寧主義，如果用今日官方化的馬列正統理論，以及毛澤東及鄧小平多番的「中國特色化」修正史觀看來，自是幼嫩和天真。李大釗為十月革命而歡呼鼓舞的，竟然是超越愛國主義的人道主義精神、竟是追求平等自由的「庶民」的勝利、竟是超越「大……主義」的民主主義。他以為「赤旗」所代表的是自由，更加以為托洛茨基的「新時代」預言會實現：十月革命只是無數革命即將連續而起的導火線，只是世界革命的其中一個。
李大釗在寫這些文章之時，當然也未能預見戰友陳獨秀後來的命運。仲甫雖然坐過國民黨的大牢，但也因為「托派」的罪名，被聽命於斯大林「肅托」路線的中共所排拒整肅，更被污名為「漢奸」。
李大釗陳獨秀的「初心」沒被回顧
今年李大釗、陳獨秀有份參與創立的中共召開了他們的「十九大」。習近平在他的報告中聲言「不忘初心，牢記使命」。但很顯然，李大釗、陳獨秀的「初心」並沒有被回顧、正視甚至平反的權利。
「新時代」是一個很奇怪的時間部署，因為宣稱一個「新時代」的來臨，既有開展一套全新、未見過的將來的「向前看」意味，也有宣布舊的、傳統的、過去了的一律作廢，不再有效的聲明。在這前提下，十九大以「新時代」「中國特色」這「雙重修飾」（double qualification）來限定「社會主義」，其意味已不再是承認有「社會主義」這些普遍價值，我們只是以「中國特色」來選擇我們通向這些普遍價值之路，相反地，更有「舊的」社會主義價值通通過時、聽候「新」的時代重新推倒重來的意味。
李大釗的「革命新紀元」想像，把舊事物的命運看成「都像枯黃的樹葉遇見凜冽的秋風」，可是習近平「站起來——富起來——強起來」的公式，卻牢牢緊守「發展主義」「富國強兵」的無上律令。倒是人道、民主、庶民、自由等等，在「赤旗」漫天舉起的當下變成了「枯黃樹葉」，揚起這陣「凜冽秋風」的竟是守常先哲所痛恨的「大……主義」！
文//安徒
編輯// 馮少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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