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60527-陶傑:壁立千仞

陶傑:壁立千仞
6:10 27/5/2016


楊絳先生逝世,民國的星空長廊,最後的一盞燈熄滅了。
楊絳的才情與老公錢鍾書不同。楊絳是明可鑑影的一泓心湖,錢鍾書是深不湛探的智海。看楊絳的「我們仨」,其中佐證了錢鍾書的性格輪廓,錢氏的學問瀾濤千尺,楊先生的文筆卻波紋不驚,然而夫婦卻大半生活在一個公廁一樣的社會環境,活成一對潔淨生甘的樟腦丸,人生在世,錯配的時空很多,即使蘇東坡遇上文字獄,畢竟活在北宋,錢氏夫婦不是,這才是最大的遺憾。
「幹校六記」還原夫妻倆高貴的靈魂於齷齪的處境,有點像電影「芙蓉鎭」裏姜文與劉曉波在被批鬥的日子持掃帚跳舞自娛。有人喜歡這樣的「怨而不怒」,但是如果知識份子個個都是逆來順受的這樣子,卻是沒有得救的。「我們仨」紀錄三十年代新婚夫妻剛來到牛津那段歲月,剛安頓下來就聽到英王佐治逝世消息,接上了第二次世界大戰前英國人文風景的蒼茫:然後是愛德華繼位,復與美國寡婦辛普遜夫人私奔。此時錢氏夫婦卻修業完畢歸國。歐戰凶雲密佈,而這一頭淞滬陷落,金甌傾缺,一塊小小的拼圖嵌入在如此巨闊紛擾的大畫面,有如鏡頭拉開再拉開,一對夫婦提着皮包上了船,兵荒馬亂都見天地烽煙。
「我們仨」有意經營三父女在一個亂世裏如何掙扎着過小日子,有如四周都是海難的呼救,漂零着的一板木筏。讀者只求他們能掙扎到彼岸,結果天可憐見,總算苦海淒渡,有驚無險,只是再回頭已是百年身。
白頭人送別早逝的女兒之後:「鍾書逃跑了,我也想逃跑,只是不知該逃到哪裏。」確實是無處可逃的時代:街坊的紅色大媽搖着扇子坐在巷口,喧哄的愚眾索取簽名、訪問、合照,則圍哄在門外。她說:我死了只要不成為新聞就好。一世紀纏綿的詩書浮過血海,最終卻無以擁有一夜的清靜。
竟然活到了一百○四歲,是上天的垂憐還是懲罰?此時千山沉默,萬壑幽存,一切不須言語,只無怨無淚,無憂無怖,如此世道,如此江山。


陶傑
電郵 :mcwriter@appledaily.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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