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51122-舒罕:智者三書

舒罕:智者三書
22:42 22/11/2015


所謂智者三書,是三位老先生的書信集,新新舊舊陸陸續續出版問世:2005年谷林先生《書簡三疊》,2010年陳樂民先生《給沒有收信人的信》,2014年辛豐年先生《書信裏的辛豐年》。
他們各自束業有專攻,似乎寫作俱是其餘興,而且這三部書的相當部分都不是為了發表,然而卻有共通點:文辭清明典雅,思想高貴深沉,以各自的姿態啟蒙新知,疾虛去妄,樹立美典,是當世中國難得一見的淡泊智者。
谷林,原名勞祖德,1919年生人,本業是會計,而且終其一生。四九年後機緣巧合沒有躋身於「文人」這個日後多惹是非災禍不斷的階層,可以面無表情地躲在機關裏打算盤寫帳本,對外界的喧囂紛雜也許會偶爾地應付表態。退休後借調到歷史博物館潛心貫注整理出幾百萬字的《鄭孝胥日記》,由此開始文史寫作。
翻開十年前的《書簡三疊》,扉頁上寫了這麼一段話:「這三疊給晚輩的書簡按理說來連淺淺淡淡的文章都不算,可也正因為此,究竟少了許多有意而為的作意,率性而為,盡興而止,言不盡意,沒有了傳諸後世的野心,自然就沒有劍拔弩張的硬派,就此而論,這書簡似乎勝過了老人其他的幾種著述。幾天工夫,讀完一遍,用迂腐的老話說,是餘香滿口,餘音饒梁,餘韻徐歇,恍然撐一葉扁舟,悠然暢遊,耳畔依稀聽得幾聲簫笛晚唱,而回頭細看,只江上數峰,青翠如拭,待要辨個分明,已是翩然駛過,無從捉摸。」
陳樂民先生是體制內少有的持續反思而獲得心靈自由的專業學人,研究國際問題,探討歐洲文明,見到過陳先生晚年的一張照片,一身白色中式綢衫,拄杖而立,但見鶴髮臒顏,略帶些蕭瑟意態卻又透露着隱藏的堅韌。《給沒有收信人的信》是陳先生的遺作,有論文,有隨筆,最有意味的便是那一束生前悄悄寫下的沒有收信人的信劄和日記,那是在病榻之上以思考和書寫的方式來作鎮痛之用的產物。清醒決絕,對社會,對體制,對人心,對思想,三言兩語,一針見血,狹路相逢,無須避讓。
《書信裏的辛豐年》算是新書,儘管內容是舊的,是和上海音樂出版社編輯李章先生二十年間的通信,談古典音樂,談世態文心,雖然不少都是品評音樂的專而窄的內容,卻能透過去令人體味意在言外的豐盈美麗。辛豐年,原名嚴格,這一筆名取自英語單詞交響樂「symphony」,也可見他嗜此之深了,從八十年代以來,他便在《讀書》,《萬象》,《音樂愛好者》等刊物上寫了相當數量的音樂賞析隨筆,自成格局獨樹一幟。
聽辛先生賞析音樂,即便不諳此道者也能如坐春風:「前些時函購(廣州)到比切姆指揮的戴留斯選集,Decca雙片,這也是我最陶醉的音樂,前年無意中發現,中文中的『惆悵』一詞,在英文中似乎找不到對應之詞,為此還特意去買了一部《林語堂漢英詞典》,仍無結果。現在又發現,戴留斯的音樂即是『惆悵』一詞的好注解!不過真正中國味的『惆悵』還須到黃自的《玫瑰三願》,《春思》,以及陳田鶴的《江城子》中去找。」
讀這新舊雜陳三本書,叫人想起陶淵明的詩:「聞多素心人,樂與數晨夕。」這樣的人物雖然不多,卻如火炬燈塔,能隱隱照亮一些暗黑蒙昧,這便是他們微弱而永恆的價值。


舒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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