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51127-馮睎乾:有一種人渣,叫朋友

馮睎乾:有一種人渣,叫朋友
6:29 27/11/2015


近日跟聞名已久的前輩「文化奧德賽」見面,在鰂魚涌小咖啡室內大聲講高聲笑,沒談文說藝,只搬弄是非,令我獲益良多。儘管地方淺窄,左右有客,大家依然無懼隔枱有耳,堅持言論自由,有時把手捲成半個喇叭,擱在嘴邊作狀掩護一下,連聲浪也懶得壓低,就嗶哩叭啦月旦起有頭有面的城中名人來。沒有褔爾摩斯的慧眼,也看得出鄰桌女文青貌似沉醉於村上春樹,實則神遊於我們的八卦清談。一江吹水向東流,兩小時轉眼即逝,奧德賽老師走出門口才明知故問:「死嘞,會唔會俾佢啲粉絲偷聽晒?」怕聽不到就真。
奧德賽有段可寫入《警世通言》的往事,基於公眾利益,我決定將它流出,讓世人思考一下「朋友」的意義。多年前他在跑馬地有物業,因為長年飄泊,房子丟空可惜,就慷慨地讓某朋友住進去,條件是:他每年回港小住時,朋友得歸還寓所。於是朋友分毫租金也不必付,就在名副其實的快活谷住了十年。像奧德賽這種益友,很想要吧?免費獨霸跑馬地大宅,按理蛇咬也不會走,但那位朋友還是走了,為什麼?劇情發展下去當然不是靈異故事,只是人的真面目有時比鬼還要猙獰。
某年奧德賽流浪歸來,那朋友懶得搬,就含淚說自己可屈就做廳長,奧德賽心地好,自然不會介意。但突然飛來橫禍,奧德賽跳扭腰舞樂極忘形,不慎扭傷當時尚未向橫發展的蠻腰,朋友見到他的慘況,翌日就突破相對論所設的速度極限,立即以超光速搬走,遠離那個需要照料行動不便人士的阿鼻地獄。向來七竅玲瓏的奧德賽,又何曾妄想過他的照顧呢?但小人之心度浪子之腹,那一刻就是上帝的最後審判。王爾德說友情比愛情更富悲劇性,因為友情更持久──我倒覺得是因為友情更清醒,所以也更殘酷。古羅馬詩人說得好:「時運不能確定,良友方可辨認。」(Amicus certus in re incerta cernitur.)實即翟公的名言:「一死一生,乃知交情;一貧一富,乃知交態;一貴一賤,交情乃見。」聽了奧德賽的悲劇,我們不妨補充:「一健一殘,朋友四散。」
人年輕時才交到真正的朋友,因為那時容易因誤會而結合,長大後逐漸明白,人世間一切友情都是「等價交換」的:幾年前看過一篇文,說優秀的人不是不擅交際,只是跟平庸的你做朋友時,他要負擔較高的「溝通成本」,就寧願遺世獨立了。比起中外哲人論及的理想友誼,我覺得這種經濟學說法其實更直指人心。不禁想起《說苑》一段話:北方有獸名為蟨,其好友叫蛩蛩巨虛,蟨常請蛩蛩巨虛吃甘草,蛩蛩巨虛一見有人,必負蟨而走,但蟨不是真心愛蛩蛩巨虛,只為了借朋友的腳逃生,蛩蛩巨虛也不是真心愛蟨,說穿了不過貪吃甘草。
那天回家打開臉書,為降低社交成本,就順手unfriend了幾個人渣。我慶幸比奧德賽出世得晚,這一代的友誼都是那麼容易承受的輕。


馮睎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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