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70611-明報:綠色生活:樹鳥人,如何共融?

明報:綠色生活:樹鳥人,如何共融?
2017年6月11日 星期日


今次受干擾的鷺林,位處SSSI旁,不遠處便是嘉道理農場暨植物園轄下的綠匯學苑,內有為保護鷺鳥棲息地的設施。(圖﹕李向琳 )

圖7之1 - 今次受干擾的鷺林,位處SSSI旁,不遠處便是嘉道理農場暨植物 . . . . . . (圖﹕李向琳 )


【明報專訊】「樹藝師的工作是評估樹木及提出減低風險的方案。很多時候,野生動物的居所(如鳥巢)都是在樹木具風險的位置如樹洞、死枝及削頂的位置建立。有人說,樹藝師的工作就是要找出野生動物在樹上的居所,並把它修整或移除。我們要理解野生動物需要家所,它們在樹上的蹤影很多時與樹木風險同時出現,但在很多情况下,樹木的風險可被減低,而野生動物的居所可同時被保留,樹藝師可修整樹木讓動物在樹上找到新的家。不是所有樹木都要被用作動物的居所,但在適合的地方使用適當的方法,野生動物在樹上找到家園之餘,也能為人類社區帶來正面影響。」
這是國際樹木學會(International Society of Arboriculture,ISA)網頁上,一個關於培訓樹藝師如何修剪樹木,以兼顧野生動物家園的活動摘要。這培訓在北美地區持續舉辦,顯示議題在該地區有需求。人類與野生動物的衝突在世界各地都有,不同的是人的思維、態度及處理手法。


「亂修樹、砍樹 每天都在發生」

近日康文署外判工人處理大埔廣福道鷺鳥林的樹木,由修樹變殺鳥,引起公眾及環團譴責,各種聲音如修樹人員冷血,罔顧雀鳥生命,甚至是犯法需受懲處;修樹手法不跟指引,增加了樹木風險;以行政手段處理關乎生命的個案,做法草率等。另一邊廂,也有市民在鷺林旁經過時邊舉傘,邊掩鼻說「臭死人」。在移除樹木、鳥巢以外,其實也有很多方法讓雀鳥、樹木在市區與人共存 。


同區曾發生類似事件

國際樹木學會(ISA)香港分部主席王卓粵說,事件起因主要是執行人員忽略了一些重要的步驟如諮詢專業人士,尋求更好的方法去處理。他指出,這裏多年來都是鷺鳥繁殖地,部門其實可早一點做準備工作,例如興建有蓋行人道,也可以是暫時的可拆卸通道;甚至短暫把範圍圍封,相信市民不會有太大反應。

他續指出,類似的情况在香港別處甚至大埔同區都發生過,有人投訴路邊榕樹上掉下來的雀屎多,氣味及衛生惡劣,因為樹木位置及影響範圍涉及兩個政府部門,當時是跨部門尋求解決方法,最後以疏減林底灌叢雜草、加密洗地及向葉片灑水,情况得以改善,樹、鳥及人得以共融。

這是成功的例子,但筆者認為,也可以說該批榕樹走運,它們長在綠化及公園地帶,政府部門若移除該排高大榕樹,定必引起市民投訴。般咸道石牆樹被斬事件,相信大家仍記得吧?今次廣福道涉及的是血桐,雖然是本地樹種,但外形不討好,有雜生特性,更要長在斜坡上,若今次事件不是牽涉到有雛鳥傷亡,事件可能不會被揭發及報道。畢竟,亂修樹、修錯樹、甚至沒跟足程序便把樹砍掉的事件每天都在發生,這是行內人都知道的。


保育條款也難救樹

在香港,要斬樹是否真的「好容易」?「兩方面的,首先法例上沒有很清晰的指引,沒有很具阻嚇性的法例,執法也比較少,大家都覺得『博得過』便去做吧。另一方面就是程序的不統一,若做發展工程的如起樓、起路、起橋,斬樹申請的審批都算嚴格,不是這麼容易便可斬樹;但當去到管理層面,涉及樹木的風險, 便可以說是沒有監管,即使地契上寫明相關保育條款,用行政手段去控制,但實際上是沒人執法,也沒有查證部分沒跟操守做事的『專業人士』——他們寫的報告,可以是根據客戶的要求去寫死一棵樹,可以在很短時間內,今日寫明天便斬。」


官僚做法 樹木冤死

例如,地政署樹木組人手只有約二十人,但要管理全香港所有私人土地上的樹木相關個案。業權人若要對其擁有土地上的樹木作出大幅修剪及移除,必須先向地政總署作出書面申請,並聘請合資格的專業人士對該樹木撰寫報告;除非樹木是有即時風險,對公眾構成即時危險的個案則可另作處理,可找合資格人士先寫報告、斬樹前後拍照再提交地政署。就是這個「除非」,讓有些人可走捷徑。「有良心的業主想正式申請,但地政署可能覺得不是緊急個案,便把該申請排到不知哪裏去了,石沉大海;跟足規矩去做的不被理會,這是很discourage那些依足適當程序的人;結果那些人便不得已去跟隨用不當的手段,找人『寫死』棵樹,然後沒有人執法,讓很多樹無端端被人斬了。這是在行內公開的秘密。」
他指出, 那些找樹藝師把沒有即時危險的樹木寫成有大問題,並除之以快的人其實是非法斬樹,應受到懲罰;那個把樹寫死的所謂「專業人士」,也需要負責及承擔職業操守上的責任;另外是增加負責審批的部門人手,尤其是地政署,現在的情况是,他們收到個案後根本沒有機會到現場視察樹木及作出審批,甚至很少質疑素質有問題的報告。
樹藝界的外憂內患
跟王卓粵到廣福道觀察當日,ISA香港分部理事會理事馬經倫也在現場,兩個資深樹人碰頭,便說起行業面對的困難,以及提升行業水平及對外形象的想法。馬經倫本身是攀樹師也是樹藝師,初見面已感到他對樹木的一團火。「樹比人更早在地球上出現;擁有的智慧比人高。要平衡樹木、野生生態及當中與人活動及發展所造成的衝突,需要專業的知識及判斷。」他慨嘆香港業界水平,除了驗樹用的儀器之外,都落後於歐美,更遠遜日本。「在日本,攀樹修樹除了要樹木安全之外,也要求工程間的risk management(風險管理);而香港在這方面是沒任何指引的,上樹修樹有什麼要求工具、裝備等,完全沒指引,只有建議參考外國的。勞工處的工作指引仍停留在七、八十年代,沒有與時並進。」

王卓粵說行業正面對「外憂內患」的局面。「『內患』就是行內質素參差,令外間對樹藝師的觀感差;不懂這行業的人以為樹藝師好勁,接觸過那些好『求其』做事的,就覺得『這樣的報告也可以寫得出來』,就低價的找個肯幫我寫(報告)。『外憂』就關乎樹藝這一新行業的本質,有部分(技術)跟其他職系有所重疊,這就牽涉競爭;但我覺得眼光長遠一點來說,這並不是競爭,當大家對樹木管理有更多認識的時候,這便形成一個新的餅,而不是在同一個餅內搵食。」


外行人管樹木事宜

把樹藝專業化,是ISA香港分部的目標。這不應視作單為爭取一個「新的餅」,反而,樹藝的知識及應用其實是一個專門的科學,在外國如澳洲、美國等,很久以前已是獨立一個專業。現在香港的情况卻是:政府內管理各部門樹木事宜的人未必是樹藝背景出身,最頂層的可能是高級工程師、園境師、康樂經理,下一層的人員也非樹藝出身,然後把樹木檢查等工作外判出去,外判檢查人員及覆核人員在報告上簽名;部門又找第三者或獨立人士做覆核,但這工作其實也是外判出去的。部門內部也會借調人手去看個案,這架牀疊屋的做法「養了好多人,但質素仍然是沒有保障的」。王、馬兩人互數現行做法後的結論。

ISA香港分部建議在政府架構內,把樹藝/樹木管理納入專業職系(professional grade),各部門由上至下層都有合資格的樹藝人員,而不是再用借調人手的方法管理樹木。「現在聯合國糧食及農業組織(FAO),甚至是香港政府都在推行城市林務(urban forestry),讓有樹藝專業訓練的人參與政策的設計、執行及監管的每一個層面,才是重視這個行業的做法。關乎所有相關的政府職系內,Forestry officer(林務主任)的訓練多着重木材生產及經濟林(近年的入職要求甚至更低);landscape architect(園境師)是做景觀設計的,未必有生物學背景,也可能不清楚樹木的生理、對環境的反應;amenity manager(康樂事務經理)更加可能沒有相關訓練,即使部門出資培訓,他們最後也可能被調往海灘、泳池等這些與樹無關的崗位。」


樹藝專業需與時並進

二人亦強調,ISA香港分部要求所有樹藝專業人士,都需要「續牌」。現在政府認可的樹藝資格有多個,部分認證卻是終身制的。王卓粵說:「比方說,樹木風險評估(tree risk assessment)是一專門及專業的工作,更關乎人命,前線人員必須要與時並進、了解樹木反應隨氣候的最新變化,持續進修以提升知識及操作技巧,怎麼可能『一牌保終身』?」馬經倫時常往香港以外的地方接受不同方面的樹藝行業培訓及交流,也把自己的專業知識傳授給新人。「行業的人必須持續進修,而不是考了CA(ISA Certified Arborist,政府認可的其中一個師藝資格)便算,考到CA只是代表你有最基本的資格去做(樹木相關的工作)而已。」(註:根據現行ISA美國總部規定,ISA CA持證人需要每三年以三十個持續進修學分續牌一次;ISA風險評估員每五年必須重考一次。)


前景灰暗 光明或是假象?

目標很遠大,也很清晰,但面對上述「外憂內患」的情况,如何做呢?我們距離這個目標有多遠呢?筆者在行內進出數年,初轉行入局,也是以為這行業有前景,政府成立了樹木辦,即是開始重視這個行業吧;但入到行邊做邊讀邊學,發現部分項目可以「求其」得令人汗顏,手法層出不窮。有些工作只求做得快,交到報告,這類「跑數」工作,讓不少初入行者覺得自己在「做工廠」。有心者繼續公餘讀書,樹藝課程愈開愈多,但絕不便宜,一萬至四萬幾一個證書課程,教學質素參差,部『授課的人按書教,根本沒有相關實戰經驗,更不用說有做研究。很多人包括筆者,熬得過炎熱天氣,也抵得着蚊蟲及垃圾,但敵不過意志被消磨而(暫時)退場。


行內欠資源做研究

「本地真正的專家其實不多。」王卓粵苦笑說。他指出政府及大學應多撥資源做樹木應用方面的研究。「全世界在樹藝應用方面做的研究不算多,因為不夠賺錢,人家做生物科技的,做農業研究的,可以搵錢;管棵樹,有什麼tangible benefit(可見的利益)?」他讀生物學出身,自大學年代已從事植物、生態、園境方面的研究工作,持續進修考取多個樹藝專業資格,現在擁有自己的樹藝公司,並於本地學院做兼職講師,教授保育及樹木管理。他有參與樹木相關研究,也時常鼓勵學生去做。「我相信若有研究,行業的生氣會好一點,現在行業氣氛是很悶的,行內人聽『炒冷飯』seminar聽到悶……」
「其實現在是一個很好的時機。」他嘗試在轉入灰暗的對話中亮上一顆燈。現在整個行業內有一種求變的氛圍,這是前所未有的;但這是什麼樣的轉變,是他最關心也是最擔心的。「這幾年來政府也很支持行業的發展,例如去年成立了樹藝及園藝行業的培訓諮詢委員會,開始行業的資歷架構,表象是很正面的,但究竟這是真實或是假象呢?相信要過幾年才知道。現在寫出來要求樹藝師的標準是否做得到、培訓質素是否有提升、授課的人是什麼水平? 例如講病蟲害,香港有誰敢去教樹木病蟲害一科呢?沒人教又是否有錢請外國人來教呢?否則,標準是寫了出來卻沒投放資源去推行就是換湯不換藥,單單自我感覺良好了。」

在光明的另一面永遠都牽着那個「不過」。「那你對行業的前景樂觀嗎?」他想了兩秒,給了我一個答案,結論是「盡力做吧。」


文、圖﹕李向琳 (樹藝師,自由工作者)
編輯﹕王翠麗
fb﹕http://www.facebook.com/SundayMingpa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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