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70618-通識導賞:旅行的意義。眼光,道德,哲學人在途上

通識導賞:旅行的意義。眼光,道德,哲學人在途上
2017年6月18日


王劍凡由中三首次去絲路,自此便開始「在路上」的人生。這隻手執橄欖枝的叮噹,陪他遊遍全球逾一百二十個地方。(受訪者提供)

圖1之1 - 王劍凡由中三首次去絲路,自此便開始「在路上」的人生。這隻手執 . . . . . . (受訪者提供)

【明報專訊】情境題一:站在柬埔寨吳哥窟前,有十歲小女孩向你兜售紀念品。買,小女孩會因眼前的十元八塊放棄上學改變命運的機會;不買,小女孩的媽媽就得打兩份工養家。買不買?
情境題二:你苦練過體能,但到了珠峰大本營,自知仍力有不逮,不僱用雪巴人為你揹行李,你無法完成登頂夢想;僱,你有三成機率成為「收買人命」的兇手。僱不僱?
看旅遊bloggers的貼文就知道怎麼訂機票、找住宿,但在挽着行李箱出門一刻,有沒有一秒想過,旅行的意義是什麼?如何當個有道德的旅人?當我們踏足別人家門看風景,該用什麼目光去理解他們的世界?
王劍凡博士是經常「在路上」的哲學人,在中大開課講「旅行哲學」。
他是中大學哲學系兼任講師,也是恒生管理學院翻譯系客席副教授,帶着一隻手執橄欖枝的叮噹,遊遍全球逾一百二十個地方。一個哲學人去旅行,會想些什麼?


旅行的意義是什麼?何謂理想的旅行?

「若你問什麼是旅行理想模式,其實假設了旅行有高低之分,如跟團是低層次,背包遊較高尚,但我不同意。我有朋友喜歡跟團,覺得自己去旅行好辛苦,有什麼不好?是他的選擇。去韓國為了shopping,有什麼問題?」旅行有其工具性價值,如購物,至於旅行本身的意義,「說到意義,必然觸及價值判斷,怎量度?是由你賦予意義,是主觀判斷。」說到底,旅行的意義,由旅人自己決定。


旅行不分層次 沒有誰比誰高尚

對他來說,旅行的意義,在於人與人之間的情感交往。有次在敘利亞一間餐廳吃飯,東主見到他吃不慣,第二次光顧,東主特意讓兒子去買別的食物,而且堅持不收錢。「我在中東找回以往那種hospitality(好客熱情)。」


為什麼我們嚮往旅行?

王博士說,當我們將旅行與「浪遊」等特立獨行的概念連結,對旅行的嚮往,其實由整個資本主義社會建構。「商人、旅行社、政府都將旅行講得十分美好。旅遊節目會帶我們去吃喝玩樂、購物,去一些去不到的地方。」資本主義造就旅行的條件。「現在我們會覺得,無得去旅行是一種罪。我們工時長,壓力大,最容易放鬆的方法是旅行,去哪裏不重要。」
他強調去旅行放鬆沒問題,「我有時會覺得否定觀光式旅行的人好『扮嘢』。像我的母親,難道帶她去阿塞拜彊?她喜歡住得好,同時透過環境轉換他們有種新鮮感,我們不能否定這種價值。」
有人會用將旅行講得十分浪漫,如浪遊、出走,為什麼?「文青要自我,自我就是不要從俗嘛,像尼采所說。(笑)一是孤獨,一是庸俗,你選哪條路?一個人做的從來都有型,一班人做的就叫隨波逐流,跟團還不是全班人?(笑)其實只看你自己怎麼想。」


去旅行是「尋找自我」?

小王子在旅行路上,更了解自己。「有人說,去旅行時像戴了面具,像在迪士尼穿上了公仔戲服,就什麼都可以放膽做,因人們不知這是你。有人說旅行也如此,人們不認識你,你會活得比較放鬆自在,自然更了解真實的自己。」
旅行的自我發現,也跟生活形態有關。哲學家羅素(Bertrand Russell)說,現代人的特質在於其流動性。「人們的生活本應如故事般,有上文下理因果關係,有清晰的敘事結構(narrative),但今天的社交媒體、通訊軟件,將生活的連續性打斷,我們愈來愈失去日常生活的敘事結構。」古人一切事物都有來龍去脈,看到事物的因果連接,但現代人習慣事情來得突然、瑣碎,「古人要打井、擔水回家,但我們回家開水喉就有水。」
「我們習慣了碎片化的生活,有如斷簡殘篇,沒前文後理。都巿人的生活片段就是地鐵、工作地點、提款機、快餐店,都是一個點,一個點。」上一秒在聽歌,下一秒被WhatsApp短訊打斷,無法長久專注於一件事。而去旅行,或許可以找回生活的連續性,「轉換了環境,假設你有勇氣不買Wi-Fi蛋,你就有機會找回這種連續的敘事結構,較多時間面對真正的自己。」


科技、全球化殺死旅行了嗎?

亞視的歲月留聲台曾重播一個節目,由徐小鳳笑談到沙田旅行。「我們對距離有種敬畏,但交通發達令旅行變得容易。」他家住元朗,笑言有時感覺回家比去台灣還遠。科技縮短交通時間,甚至足不出戶也可「眼睛去旅行」。因患病無法出門的英國攝影師Jacqui Kenny甚至以Google Map街景,在屏幕上「拍攝」各地風景。

「我們喜歡旅行,因為新鮮感。有人說現代旅行已死,因不少藉旅行得到的所謂陌生經驗,可以由科技、旅遊節目而來。」除了科技,全球化也令世界愈來愈小,連買手信也愈來愈傷腦筋,王博士笑言,常到百貨公司買台灣鴨舌給媽媽。若外地不再陌生,旅行還有意義嗎?


旅行是

陌生與熟悉的角力,「太陌生,會令你看不到陌生,因為驚;太熟悉,也會令你錯失事情,因你根本不會接觸。所以你一定會做資料蒐集,將陌生感降低。」大家習慣上網看遊記計劃行程,「別人的旅行經驗比 Lonely Planet更『大鑊』,因為你有預設期望。」看遊記按圖索驥去旅行,算不算二手經驗?他搖頭:「旅行的經驗無法複製,也無可能完全重覆。就算你去同一個地方,每次也會遇到不同的人。」
他曾在伊朗跟當地人野餐,拿着波斯語字典用單字談天。老婆婆着孫女以不流利的英語問他「Korean palace」(韓國皇宮),他苦思良久,才記得在機場看到《大長今》的海報,「你知道我怎麼答她嗎?是(唱出《大長今》主題曲)嗚啦啦啦……(大笑)」這故事當然是全球化的威力,卻也是地方人情的珍貴回憶。

哲學家班雅明(Walter Benjamin)提出地方(Place)跟空間(Space)的分別,「Place的靈光來自情感,space是沒有情感的。像皇后碼頭,就算重建,沒有了香港人的集回憶與感情投入,也只是space。」目的地是地方還是空間,取決於旅人,「你是否願意跟那地方建立感情?」


旅人有什麼道德責任?

由喜馬拉雅山上的垃圾,到有人往東南亞嫖雛妓,去落後國家移植器官的暗黑旅遊(Dark Tourism),「我們無法否認,旅行會帶來負面影響。有些旅客在態度上反客為主,覺得付了錢就是恩主,也是一種入侵」。


覺得付錢就是恩主 是種入侵

例如在珠峰助旅客登山的雪巴人。「尼泊爾的人均收入每年只有七百美金,雪巴人帶人上山,卻可以賺到六千至七千,是其他人的十倍。他們選這份工,子女便可以讀書。但為什麼我們會仍會覺得是剝削,是不道德?重點在於他們沒有選擇。」
他說,每年有三成雪巴人因協助旅客登山而死亡,「這份工作的問題來自死亡率太高。這麼多人死,因愈來愈多未經專業訓練的人上山。不是有錢就合理,等於賣器官、東埔寨雛妓,無論付多少錢,本質也是不道德,因你利用了別人無法選擇的處境」。
未必人人想登珠峰,但就算只當觀光客,也難免改變當地人的生活。「例如破壞自然環境,或引來外資進佔。遊客會拉高當地物價,改變當地生態,像麗江古城全是酒吧。香港人更不需要例子吧?你覺得新城巿廣場的名店,真的為樓上居民而設?在柬埔寨,有許多小朋友不讀書,出來買旅遊產品,你會不會光顧?」


我們有什麼可以做?如何用別人的目光,看到別人的世界?

「我盡量不光顧連鎖店,不坐大型交通工具,因好多時候都由外資營運,對當地的經濟沒幫助。還有少搭飛機,一架A380用的燃料,相等於三千輛車。」

回到最初的情境題,站在吳哥窟門前,會不會向小女孩買紀念品?「買不買是你的選擇,我知道這樣說可能沒回答到問題,但其實我們只要不流於一刀切,知道這些問題不是這麼簡單,已是進步。」
他苦笑:「我們可做的不多,需要有遠見的政府,像不丹就做得不錯。若尼泊爾政府可以改善雪巴人的生活,他們就不用鋌而走險。若不讓未經訓練的人上山,或幫忙訓練雪巴人,建立資歷考試審查,也可減少傷亡。」
更重要的是尊重當地人,真誠、持平了解當地文化。王博士說:「Travel is a form of translation, and translation is a form of travel.」(旅行是一種翻譯,翻譯也是一種旅行。)我們以既有的文化背景解讀路上的人與事,將之「翻譯」成自己理解的知識;而翻譯,也是由一種語言、文化穿越到另一種語言的「旅行」。哲學家史坦納(George Steiner)說,所有溝通都是翻譯。

王博士說,在路上「翻譯」異地文化有兩種方法,一是自我中心的「歸化」(domestication),一是尊重他人的「異化」(foreignization)。「歸化就是將在異地見到的東西,以自己的文化演繹,有人永遠將自己的文化看成最重要,自高自大,其他人的文化就是低劣。例如你去格魯吉亞,看到他們的包有點像小籠包,就說是格魯吉亞的小籠包,這是不太懂尊重別人的視角。相反,若你較持平開放,了解別人的文化,將之看成獨立的概念,才會看到新的事情。」


文﹕黃熙麗
圖﹕受訪者提供
編輯﹕曾祥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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