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30328-陶傑-敵基督

敵基督
20130328

教宗方濟登場,全球矚目。比起皇室添丁、明星結婚、富豪娶新抱,金光閃閃之鑽戒和一身名牌,至少一名老頭子在梵蒂岡登位,引起舉世關注,事情的本身為世界帶來一點希望。
因為今天崇尚物質皮相的人氾濫,看電影電視、廣告、資訊,迷信俊男美女。最近去香港會展中心的電影招商會,看見華語片的海報,嚇了一跳:全部是男女主角的大頭,有時不只一對,由於今日華語片觀眾以所謂年輕人為主,他們只捧明星偶像,決定他們是否肯買票入場,不靠電影故事情節人物,只靠幾個熟悉的男女明星。
二十多年前的「英雄本色」,首度用了張國榮、狄龍、周潤發三人的側面像,然後是徐克的「刀馬旦」。這些港產片都以人物為主,那時的大頭海報,製作得有深度,不像今日,好似尖沙咀廣東道的金鋪名牌一樣,只是銷金的象徵,內裡蒼白,全無生氣。

這是一個膚淺的時代,人類逐漸混淆了是非,連教宗的權威也出現裂痕。天主教的神父孌童醜聞不斷,本篤十六世身心俱疲,他本來很想重整人類的道德基礎,但時不我與。六百年來,從來沒有教宗自動退位,本篤十六世至少知道年壽苦短,而天命永恒。
比起許多極權國家,屁股賴在權力寶座上,老得眼睛翻白、嘴角流唾沫、一對穿着黑皮鞋的腫腳、粗黑如豬蹄,還要摸着女護士的手不放,戀棧權力到嚥氣的一天,還計劃將一個國家全交給自己的老婆。本篤十六世實在太偉大了。
新任的教宗方濟在一片疑惑中即位。教宗的權威已不比往日。一九七三年,教宗若望第一次訪問香港,那時香港是英國殖民地,在世界上有地位,教宗在跑馬地佈道,我當年是中學生,與幾個同學跑在樂活道的山頭,一座戰時的廢堡,透過婆娑樹影,遠看快活谷中央頭帶白冠的教宗手持權杖,向世界講話。

很是奇妙的感覺:人類的精神領袖,本遠在天邊,近在一個山頭之外,港督麥理浩伉儷侍奉在側,蘇格蘭儀仗隊開路,一個陽光明媚的下午,教宗的講話,語帶平和,締造了美好的磁場。
今日的香港,人人都說充滿戾氣。戾氣從何處來,根源一目了然。西方的下一代迷失在網絡的魔幻世界,魂魄愈飄愈遠,天國即使再降一位教宗,恐怕也叫不回來了。
更為可怖的,是這個世界漸正邪難分。聖經的啟示錄:本來預言「敵基督將會崛起,這個人必有一天在世間出現」。一千多年以來,誰是敵基督,有種種傳聞。美國有言論自由,前總統布殊一度被知識分子指為「他就是敵基督」,很激進的標籤,但總統並無反應,換了在另一個大國,封報紙、關電視台、抓人,不在話下。憑此一點,我相信,敵基督即使已現身,絕對不會在美國。
二十世紀確實有三四個敵基督相繼出現,希特拉是第一個,史太林是第二個,第三個是誰,不必明言。希特拉的出現,動搖了西方文明信仰的根本:一九三九年,希特拉發動歐戰,閃電佔領波蘭,繼而揮軍法國。一海之隔的英國還以為希特拉只是另一個拿破崙,只想收復梵爾塞條約屈辱失去的國土。

但希特拉的野心,絕不止於拿破崙。拿破崙只有個人自大和雄才偉略,拿破崙橫掃歐洲,並無釋放仇佷。相反,拿破崙尊重文明,即使稱帝,也編輯了一套「拿破崙大典」,與大英百科全書爭雄。但是希特拉一九四○年轟炸倫敦,然後開始以法律的方式逐步清洗猶太人。希特拉釋放的是撒旦般的仇恨,將一個種族,不論老幼,只因為其血裔出生,定性為消滅的對象,認定他們沒有資格在地球生存。
敵基督之降,「啟示錄」裡第十三章第五節,講得有點模糊,只是說是一個猛獸。「牠」有一張嘴巴,發出高傲之言,褻瀆神明之詞,而且行使統治世界的權力長達四十二個月。牠誹謗上帝之名,以及天堂裡的聖者。敵基督獲得授權,對聖人宣戰,而且征服聖人。然後牠對所有部族握有權柄,統治所有的國家和人。從此,地上所有的人,將會崇拜這隻猛獸,在牠的名冊上,沒有的名字,一概當做羔羊,即隨意可殺戮,排斥在造物主之外。

「啟示錄」的敵基督形象,雖然曖晦不明,但敵基督的性格行為,卻非常清楚。首先,善惡的標準逆倒,正邪的兩極易位,許多以前認為理所當然的真理,在敵基督統治之下,先受到懷疑,繼而變為謬論。相反,本來荒謬而髒劣的,忽然變成「常規」。總之,醜的變成美,美受到踐踏,環視四周,你還會懷疑敵基督的陰影正在籠罩大地了嗎?
人類是否在此十字路口遲疑而沉淪呢?英國十七世紀宗教作家賓仁( John Bunyan)的「天路歷程」( The Pilgrim's Progress)是我在英國讀高中時喜愛的一本書。書裡的孤獨主角「基督徒」( Christian),有一天在荒野中醒來,忽然覺得要自救。他一人披荊斬棘在傳道者和天使的指引下上路。他首先殺死了一隻象徵傲慢叫阿波里恩( Apollyon)的巨獸,繼而又跨越「沮喪泥沼」( Slough of Despondency),最後他穿越「死亡陰影幽谷」( The Valley of the Shadow of the Death),找到了善美和得救之路。
去年我回英國,開車到倫敦北部的貝德福( Bedford),那是當年賓仁被囚禁的古鎮,我想找賓仁住過的監獄,但早已拆卸。賓仁的銅像,立在公園的一角,我走了二十分鐘路,在賓仁的雕像前默默憑弔:二十多年前,我看了你的作品,當時似懂非懂,考試壓力在前,今天這一切惶惑都已散去,面對這位引導我走出蒙昧的智者,我在心頭向他獻上一束鮮花。


(陶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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