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31126-王迪詩-你有什麼資格死?

你有什麼資格死?
王迪詩
6:39 26/11/2013

電影《歲月神偷》有個翩翩少年,善良聰敏,在田徑場上跑得像風一樣快,又是高材生,穿DBS校服英俊非凡。有天他啪一聲倒下,死了。死前折騰了好一會兒,他患的是血癌。好老土的劇情,而且是最老土的韓劇,but no drama is more dramatic than reality!這是一個真實的故事,這位少年就是導演羅啟銳的哥哥。

後來我在雜誌看到有關羅導演的訪問,他說:「我們兩兄弟是好close好close的,他十五、六歲時,我只有七、八歲,他很靚仔,勁靚仔,是張國榮那一類!而且阿哥讀書叻、運動好,有很多女仔鍾意,我很崇拜他。怎麼說呢……阿哥離去時才十六歲,真是花樣年華……」

《歲月神偷》大部分是羅導演的童年往事,他在訪問中憶述哥哥離世的情景,給我留下深刻的印象。「那次,我又到醫院探阿哥,背書包,跳跳,行到走廊,已聽見阿媽的喊聲。入到病房,見阿哥躺在床上,阿媽坐在旁邊狂喊。阿哥臉上蓋了白布,但我太小,不明白那代表死亡,一手掀開白布,想叫他起床。嘩!阿哥一身都是血,我想他死前嘔了很多很多血。那刻,我喊到收不到聲。後來,阿媽叫我幫她到長沙灣通知阿姨,阿哥去了。但我不斷喊,在醫院轉了不知多少個圈,才找到樓梯下樓。然後,我又一邊喊一邊繞醫院轉了不知多少個圈,才找到出彌敦道的路,前後用了個多小時,才坐上二號巴士去蘇屋找阿姨。」

那個少年,讓我想起了一個人。



DGS是一所奇怪的學校,每個人一生下來就會游泳、彈琴和講英文。你可以在學校裏玩各種各樣的運動。有段日子,我一星期總有兩天去玩fencing,就是我們的財爺最擅長的劍擊。但我不久就放棄了,原因是我受不了那件衫。為了保護女性的胸部,那件衫有個位置可以套入兩隻膠碗。我們就那樣掛兩隻碗,在體育館裏跑來跑去,自己覺得自己很有「體育精神」。Well,這種裝甲當然談不上舒適,但勉強還可接受。問題是,當對方的劍刺中你心口那隻膠碗,劍尖再嘩一聲滑到碗邊,那猛烈的刺錐就會剛好落在你的肋骨上……Jesus Christ!簡直痛到入心入肺!

那件保護衣物雖能避免擦傷,卻不能避免瘀傷。被劍刺中,不同被籃球擲中。劍尖的衝擊力集中於一點,就像原子彈一樣,殺傷力由這核心的一點往四周蔓延,中心一點呈瘀黑,再往四邊擴展成深邃的紫、曖昧的藍、菲菲的紅和鐵青的綠。I'm not kidding,瘀傷的範圍可以像手掌那麼大!而且,玩劍擊大部分時間需要兩腳一前一後,屈曲膝蓋。長期做這個動作,當重心的那隻腳就會明顯粗過另一隻腳,太可怕了!我的勇氣應該用在別的地方。

運動講求紀律。而「紀律」兩個字,跟我這種人本來就沾不上邊。我的劍擊歲月,只維持了很短的時間。但在那段短暫的日子裏,我認識了一個別班的同學。她也沒有認真學劍擊,常跟我一起拿兩隻碗鬧玩。她讀書成績很好,又是個好動的女孩,choir、debate、hockey……什麼課外活動都有她的份兒,我們就那樣在不同的活動裏經常碰面,東拉西扯的聊一通,也談不上怎麼深入的交往。但我至今仍清楚記得她的臉,她有一雙教人一見難忘的眼睛,那深邃的瞳孔裏,彷彿有什麼在流動似的,即使她不在笑,那雙眼睛也讓你感到她在微笑。但事實上,她很愛笑,一直笑到抱腹彎腰。

中學畢業後,我們便沒再聯絡過。上大學不久,我在街上碰見她一次,就在尖沙咀文化中心外的馬路。交通燈的行人公仔轉成綠色,我向前行,在馬路中央看見她正迎面走來,跟我剛好走相反的方向。她低頭默默的向前走,肩上掛一個結他。我喊了她的名字,她完全沒有聽見,恍恍惚惚的,像一片樹葉,默默隨河水飄流。


那是我最後一次看見她。

大學還未畢業,她就從二十樓一躍而下。那是我從報上看到的,報道說是因為學業問題,但真正的原因只有她自己知道。我經常在想,假如當日我在馬路中央無論如何把她叫住,假如當日我問她為何恍恍惚惚,假如當日我抱她讓她痛痛快快的哭一場,也許她就不會死。《歲月神偷》的美少年,讓我想起這個女同學。他們都在生命最燦爛的時候消逝,像一朵盛放的玫瑰給唐突的折了枝。不同的是,他們一個千方百計的求生,一個漫不經意的輕生。

中大碩士女生自殺,有說為情困,有說為學業;港大男生臉上長了暗瘡自殺;中二男孩失戀,又自殺。我不會跟你們講什麼珍惜生命blah blah blah,這些話你們都已經聽過N次。這些孩子需要的不是「阿仔,乖,媽咪錫錫」,孩子需要的是有人兜巴摑醒他!死?你有什麼資格死?真要尋死的話,幾時輪到你?好心你照照鏡看看自己,牛高馬大,內心竟然那麼軟弱?至於那些幾十歲人還要生要死的,我連摑你都費事。人往往要搞到自己成隻slumdog才會珍惜,真是犯賤。

你會問,連死都要講資格?當然。世上沒有一個人,有資格將自己的快樂建立在別人的痛苦上。所謂「教育」,其實都在反反覆覆的教你一個道理——一人做事一人當。In other words,每個人都應該為自己的行為負責。這是法治的基礎,是地球keep住轉的動力。自殺這個行為,說穿了就是「我來做事你來當」。你以為一死了之,其實你不過是在餐廳飲飽食醉,才發現自己原來吃不起那頓飯,便趁沒人注意逃之夭夭,讓你的父母朋友幫你埋單。

人為什麼會自殺?因為看不到alternative。做人有很多選擇,這份工做得不爽,可以轉工;這種暗瘡藥不奏效,可以轉藥;這個男人不愛你,世上還有千千萬萬個男人。What's the big deal?有人因為不堪疾病折磨而了結生命,那種情況我沒有資格說些什麼,因為疾病給人帶來的痛苦,可以是難以想像的,只要見過醫院病床上的臉孔,就會知道。雖然如此,仍然有人在疾病中保持微笑,他們是我的偶像。但這些輕生的孩子,並沒生病。


《歲月神偷》的少年病逝,留下了一首歌。電影的主題曲是這樣唱的:

水一般的少年 風一般的歌
夢一般的遐想 從前的你和我
手一揮就再見 嘴一翹就笑
腳一動就踏前 從前的少年
呀 漫天的迴響 
放眼看 歲月輕狂 
呀 歲月輕狂
起風的日子流灑奔放 細雨飄飄心晴朗
雲上去 雲上看 雲上走一趟
青春的黑夜挑燈流浪 
青春的愛情不回望
不回想 不回答 不回憶 不回眸 反正也不回頭……

(本文摘自《我是我。王迪詩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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