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31122-王迪詩-相愛七天

王迪詩:相愛七天
20131122


知道意大利古城拉奎拉被地震夷為平地,我呆了半天之後,終於吐出了一聲shit。接下來的兩個小時,我在家裡翻箱倒篋找他的電話號碼。Jesus,我七年來沒跟他說過一句話。希望他未死。

你不能怪我。要不是地震,誰都不會想起那個城。拉奎拉在意大利中部屹立了八百年,大家都以為它會天荒地老地屹立下去。但原來只消那click一聲,一切就煙消雲散。所謂天荒地老,根本就不堪一擊。


終於找到電話簿的時候,我已經累得半死。封塵的電話簿載著封塵的回憶。我一頁頁的翻開,那年夏天的片段也一幕幕的浮現……

大學畢業前最後一個暑假,我獨個兒到歐洲轉了一圈。先到英國,再到比利時、德國、瑞士和意大利。心水清的讀者該已看出,我這路線刻意繞過法國,理由早在「最令人討厭的城市」一文交代過。

在英國時巧遇一個剛去完意大利的同學,對拉奎拉讚不絕口,於是我把它編作旅程的最後一站,之後便會回港開學。在拉奎拉的最後一天,我在一家小店喝完咖啡便心情愉快地逛街去。走了一會,背後有人喊著追上來。回頭一看,見剛才小店那個意大利男孩喘著氣說:「你的……錢包……」God,我真大意!打開來看,裡面的信用卡和現金原封不動。

老實說,現在我已不大記得他的樣子了,我只記得那一刻,彷彿有什麼捉住了我的心。我覺得,我活了一輩子就等這一場邂逅。現在回想,類似的故事可能每秒鐘在地球上發生七萬幾次,但當它真正發生在你身上,你依然會認定那是千古一大奇遇,跟摩西過紅海一樣壯觀。人總是相信動聽的故事,事實倒很少人信。

你大概可以猜到,我沒有在那天下午離開。他拉著我的手看聖貝納蒂諾教堂,然後在巴洛克建築前隨心而行。我在出其不意的時候,在他臉上輕輕吻了一下。我們相愛了七天。就只七天。

以後我沒再找過他。他寫過好些信要來香港看我,我害怕得統統丟掉。一想到泉水一樣清澈的男孩站在喧鬧不堪的銅鑼灣,我簡直想尖叫!我的回信只有一句:「香港不適合你。」其實要說的是「我不適合你」。


我喜歡古城,但兩天就夠。我這種典型的香港女人,又怎受得住凝固了八百年的時光?要我在那裡守一輩子?No kidding!第一天我看著古蹟驚為天人,第二天看著相當喜歡,第三天就開始打呵欠。七天以後,我們又會怎樣?我一聽到意大利文就頭痛,而他只會說有限的英語,就連吵架都不痛快,怎可能一起生活?我們就像兩顆軌跡不同的行星,「擦」的一聲碰上了──發光──燃燒──然後各奔前程。

你可能覺得,拋棄一切去追隨愛情非常浪漫。對我來說,「浪漫」是當你忽然想看泰晤士河的日落,可以話飛就飛;「浪漫」是當你為「公義」而跟老闆翻臉;「浪漫」是當你霎時對梵谷那幅The Starry Night生起了莫名的懷念,可以直奔紐約。錢呢?

如果他懂中文,以他的個性肯定要跟我講緣份。他一直說,跟我的相遇很「magical」。不知他後來總共遇過多少粗心大意,遺下錢包的女人。兩個?三個?三十個?那時我以為我的出現可以左右別人的人生。後來想起不禁失笑,我把自己看得太重要了。再大的隕石也不過是一點星塵。

要是你問,Daisy,你不信緣份嗎?當然信,但我更信「緣」和「份」其實是兩回事。兩個人能夠在茫茫人海裡相遇,怎可能不是緣?但關係能否持續下去,卻是份。「有緣無份」的話,也不是世界末日。最怕是「有份無緣」,命運把兩個人拉在一起,卻在同一屋簷下彼此折磨。就算有緣,都是孽緣。

開始工作以後,認識的人多了,就愈發覺得那七天的愛純真可貴。再多的纏綿,也不及當初那輕輕一吻。七天縱然短暫,但真真實實,不拖不欠。(摘自王迪詩作品《一個人私奔》. 原文標題:在古城倒下之前)


王迪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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