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40727-梁慧思:空難過後荷蘭人如此面對

梁慧思:空難過後荷蘭人如此面對
明報2014年7月27日星期日


【明報專訊】幾天前,我跟一早定下的行程,回港前到荷蘭阿姆斯特丹走一趟。原本只想在這個城市吃吃芝士、看看風車,再到紅燈區見識一下,最後令我留下深刻印象的,竟然是荷蘭人在逆境之中展現的民族精神。

上周三,首批MH17遇難者的遺體被送回荷蘭,當地政府將這天定為全國哀悼日,這是自1962年荷蘭女王威廉明娜逝世後首次。在阿姆斯特丹,除政府機構和建築物下半旗致哀外,街道幾乎跟平常沒兩樣。不過在下午4時正,整個城市默哀一分鐘。根據法醫推斷,相信機上大部分人都是在空難一刻立即死亡,生與死,只不過數十秒。

為死難者默哀完畢,我繼續擔當遊客角色。黃昏時分,我遊覽完馮德爾公園,準備乘電車到相鄰的萊茲吃一頓遊客區晚餐,但甫上車就聽到司機宣布不能駛到該區,原因是「那兒有很多人」。下車,跟其他乘客信步走到廣場,才發現有過千人穿著白衣,手中拿白色氣球,靜靜地在大街上遊行悼念MH17的死難者。

我餓肚子加入隊伍,沿途他們沒叫口號,談話的人也不多,只是靜靜地、專心地向水壩廣場走去。我見到有人攜自製的巨型紙白鴿,背面寫滿市民的哀悼語句;我看見一個印尼籍女孩子,哀傷地捧一張A4大小的照片,相片中的她快樂地抱一個白人男孩。攙扶她的友人對我說,相中人是女孩的男友,也是MH17其中一個乘客。走在她身旁的遊行人士看見她和她手中的照片,都善意地拍拍她的肩膊表示支持,她也微笑回應。

人群在8時許抵達水壩廣場,簡單的集會隨即開始。在這裏,我看見更多死難者的家屬,一名年逾八旬的婆婆坐在輪椅上,一邊聽市民獻唱《奇典恩典》,一邊痛哭。之後主持把咪高峰交給她,她邊哭喊邊說話。這名叫Sebelan的婆婆,一對子女都在空難中喪生。「他們準備到印尼旅行,原本我提議他們乘搭荷蘭皇家航空,但他們選擇較便宜的馬航,最後一去不返。如果他們當初肯聽我說,就不會遭遇不測。」Sebelan婆婆說的是荷蘭語,她身旁的中年女子為我翻譯。我以為她是婆婆的家人,原來她倆本不相識,只是這女子在遊行途中見到婆婆獨自吃力地推輪椅前進,就好心推她一把。不少人聽完婆婆分享,都前來與她握手慰問。婆婆拭淚道謝,說希望子女這個永遠假期過得愉快。

與哀哭的人同哭

之後,我見到另一個揮動荷蘭自治國古拉索國旗的家庭。他們的家人Kevin同樣在機上罹難。家庭成員Nilva說﹕「Kevin是很友善的人,也是個旅行發燒友。他特別愛到亞洲旅行,中國、日本等國家都去過,今次他準備獨自到菲律賓旅行,他的媽媽就坐另一航班回古拉索的家,不料兩母子自此再不能相見。」Nilva說,Kevin的遺體仍未尋回,亦不知道能否尋回,但荷蘭政府已經聯絡Kevin的姊姊,準備隨時做DNA比對。「我們不關心政府在今次事件的表現,或是她如何在外交層面上與俄羅斯等國家角力,我們只希望Kevin的遺體能盡快尋回,他可以快點回家。」Nilva說。

採訪集會的荷蘭電視第五台記者Ronald亦說,俄羅斯和烏克蘭是否應該承擔空難的責任,或是國際間能夠促成一個可信和公開公正的調查,對於國民來說相對次要,「始終空難只發生了一星期,全國上下仍然在哀痛之中,可幸我們有同樣的感受,也有共同的希望,就是遇難者可以盡快回家,這是撐所有荷蘭人的支柱」。

「與哀哭的人同哭」最能形容荷蘭人現時的心境。無論在遇難者的住所外、在他們工作的商店門前,都擺滿鮮花和心意卡。在另一個城市烏得勒支,一間由遇難者經營的「咖啡店」(讓人吸食大麻的地方)門前掛了一條烏得勒支足球隊的頸巾,相信遇難者生前是該隊球迷。路過的行人都停下步伐,細讀心意卡,嘆息生命的猝逝。在報章的訃聞版,仍不斷見到遇難者親友的悼念。新聞報道說,至今只有少部分遇難者的遺體被送回荷蘭,隨遺體陸續被尋回,荷蘭會出現一輪又一輪的悼念活動,這個小國的傷口,相信還需要好一段日子才能癒合。

出事航機上有不少研究愛滋病的權威,原本準備到澳洲出席國際研討會。Dick在馬來西亞最大的愛滋病關注組織工作,他說當地愛滋病感染者都很悲痛,有一些由吉隆坡出發參與會議的代表,甫上飛機便不能控制情緒,但他感到關注愛滋病的群體因為這些權威的離世而更加團結。Dick說﹕「他們在澳洲聚頭,除了討論治療愛滋病的發展,更可以互相安慰和勉勵。死者已矣,生者矢志繼承他們的遺志,這從另一角度看也有積極作用。」

Dick曾到過不少戰亂地區參與人道救援,見證戰爭禍害。今次俄羅斯和烏克蘭的衝突,令MH17上近300人無辜罹難,他說雖然荷蘭和馬來西亞國民未有公開指摘任何一方,但不少人都相信俄羅斯總統普京要承擔責任,「戰爭的後果往往是平民受害,相信隨莫斯科發放的煙幕消散,國際社會要求俄羅斯負責的聲音會更大」。

後記:

這篇文章幾乎是在阿姆斯特丹飛回香港的航班上完成的。經過11小時、9000多公里航程,當飛機輪胎劇烈地親吻赤角機場跑道那一刻,我第一次感覺「平安抵」原來並不是必然。離開飛機,我馬上致電家人報平安,可以做這一件例行公事,原來也是一種幸福。


文×梁慧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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