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40727-陳嘉文：反佔中現場
陳嘉文：反佔中現場
17:24 27/7/2014
【明報專訊】622公投後一個月，上星期六，保普選反佔中大聯盟發起簽名運動，首兩天，分別收到20萬和17萬個簽名，前晚，一周總結數字是57萬。這數字該不讓人太驚訝，早兩天，一個街站義工叔叔就跟我談起，「不怕告訴你，我們目標是80萬。因為他們（佔中）70萬吖嘛(按：實為79萬)。」他回頭望望街站，「但照形勢看，應該不止80萬」。說來好像很容易，但這到底都是幾十萬上落，而且每個簽名都理應代表一個巿民對香港未來願景的表態，嚴肅而慎重。街站氣勢如虹，是非也不少，打人、派米、重複簽名的新聞此起彼落。幾十萬，其實是一種什麼質素的數字？
於是，我抱着對幾十萬簽名的好奇，周四和周五遊遍港九訪尋街站，分別到了中環、銅鑼灣、香港仔、華富、油麻地和大埔，不過，雖說街站有400個之多，要找起來卻原來並不容易，我拿着網上找來的街站清單，去了19個地點，當中11個都撲空，而碰着開檔的8個，其實沒有一檔有米派。街站通常有一張長桌，背後拉開一幅大橫額﹕「反暴力、反佔中、保和平、保普選」，陣勢最大的是中環畢打街，兩張長桌共六個義工坐陣，檔口最小巧的，也在中環，環球大廈外的街站，只一張摺桌加兩個婦女會的當值義工。
我走到街站，閱讀着橫額上的字，看着義工招呼來簽名的人。一心反對佔中的人，當然二話不說就提筆填表簽名，但對於猶豫的人，義工是怎樣解釋他們的理念呢？逐一探問，除了環球大廈街站的大姨說佔中即是佔領尖東以外，其他街站其實基本上知道自己要反對的是佔領中環。然而，對於佔中、普選的理解，他們看來知道的並不多，而且，八個街站歸納起來，他們的通病有一，就是會把佔中與衝擊立法會、議員掟蕉混為一談。
「多謝閣下，你已成功參加……」
在銅鑼灣百德新街，我問義工，簽名怎用？「反暴力，反佔中！」即是什麼？「這個，詳細看這單張。」他從桌上的一疊紙拿一張塞進我手。四分一張A4紙大小的單張，其實不是單張，是簽名後的通告﹕「多謝閣下，你已成功參加……」這是簡介？「係呀，係呀，係呀……」另一個義工前來幫忙，「是戴耀廷那班人，他們用和平做口號，不過比較暴力，你可以看看立法會那邊，掟嘢、用竹桿撬，是同一班人來的，你可以細心留意一下」。戴耀廷有衝擊？「佢會，佢會。佢係主腦。出嚟做那班人，都係同一班。你要搞清楚這一點，唔信可以上去新聞睇番過往資料。呢樣嘢呢，我哋都仲可能比你明白成件事。」在香港仔巴士總站天橋底的街站，我問大叔，佔中即是什麼？「你很少看新聞吧？」民主黨那些？「民主黨是其中一部分。長毛你知道吧？掟嘢那些，就是那些，發動幾十萬人，圍攻中環……」佔多久？「一佔就控制唔到㗎喇，會好似泰國咁，搶、燒、放火。」聽起來，的確觸目驚心。咁誇張？「一定有可能……一佔領中環，全部警察去晒中環，其他地方無晒警察㗎喇，個個都偷呀搶呀放火囉。」
基本法怎寫呢？「Errr……」
除了把新界東北撥款時衝擊立會的場面與佔中扯上關係、把議員和衝擊者與佔中三子混為一談，街站的義工，對於他們聲言所支持的普選，其實不能談上有什麼概念，有些甚至說「普選就是我們的方案」。而當說到普選必須根據基本法，才知道這是他們的死穴，我遇到的義工，無不支吾以對。例如在大埔街巿大樓外的街站，義工大叔說，普選講來講去都是要依基本法來做。但基本法怎寫呢？「Errr……我就唔知佢點寫，但佢有根有據讀出來的嘛，第幾條第幾條，有根有據。」百德新街的義工，面對同一問題時，這樣回答：「呢個可以……呢個……呢樣……呢個可以睇番……基本法網頁。我手頭上無呢份嘢，一時間好難同你講，因為呢樣嘢一講呢，就可以講好耐，呢樣可以慢慢嚟。」香港仔街巿門口的街站，大嬸說，「我們是合情合理地『申請』普選」。
上級游說同事簽署反佔中
義工的回答，讓人啼笑皆非。然而我不能說他們有意誤導，他們也許自己也未弄清楚每件事的來龍去脈，大都只是道聽塗說，我與他們交流期間，更有些義工大叔是真心替我擔心，「你在外國住？沒看新聞吧？你要自己看多點，我同你講咁耐都無用，你要有自己獨立思考……但電視新聞，通常都右傾，不好。」至於新聞上提到的打人，我這兩天沒遇見，輕微口角倒是有的，而有沒有重複簽名，我無法追蹤簽名去向和點算方法，不能下定論，只能說普遍義工都會替簽名者核對身分證，也見過有婆婆簽名後才知道要出示身分證，說「我無帶身分證喎，我落嚟買餸㗎咋……紙得唔得？」然後從袋中掏出膠套，把套中的身分證影印本拉出一角，動作快得連我站在她旁連姓名中的一個字也看不到，她就絕塵而去，義工嬸嬸把表格對接，放進收集箱。在港九新界街站徘徊的這兩天，我遇上義工逾20個，也遇到一個我多年不見的朋友，說起街站的義工，他告訴我說，他近日正受這些事困擾。
他在大地產商打工，說公司最近也在叫員工做「義工」，有時候上級還把人事部的來電用擴音器播放，全公司也聽到，「電話是問，有幾多人、什麼時間，然後就談論如何計超時的薪金，45元一個鐘，如果做夠數，加5元」。他說，他拒絕幫忙，上司也沒再要求他怎樣，但他眼見公司很多經理級的人都在幫忙做反佔中的事，例如填表交簽名。他每天上班，都要開日常會議，自從有一天，會議最後那項變成上級游說同事幫忙簽署反佔中表格，往後幾乎每天會議都談到這事。「他說：我是中立的，但反對暴力。我一向都政治冷感……但你想一想，如果有朋友在中環返工，是否想大塞車先？」接着是一大堆類似的說話，最後逐一問部門主管是否中立。他給我聽錄音，裏頭是一個中年男人的講話﹕「……雖然施壓，但真係好誠心地想大家幫幫手，我都想收得多啲，一係我唔應承幫人㗎啫，人人都幫，有人交一百張，有人交一張，有人交十張，咁都做交十張那個吖，唔好交得一張吖，我需要大家幫幫手。阿華（化名，保安部門主管），你佔唔佔中？（阿華﹕佔中好唔佔中好……）唔佔中啱喇，我畀疊你！不過你可唔可以問吓你嗰啲阿姐？阿姐去佔中咪佔中囉，阿姐唔佔中，你咪……佢哋識寫自己個名嗰啲咪自己寫，唔識寫咪幫佢寫，寫完咪畀佢簽個名，打個手指模落去囉。絕對唔係強迫大家去支持呢個簽名，不過你係支持或者無乜所謂嘅……無乜所謂嘅都幫幫我手當填下嘢啦。」往後幾天，他時不時就看到三幾個經理在房裏一起填表格，「遮遮掩掩地填，一疊疊地填，但看得出那些資料是假的，名字是陳大文、張小明之類」，公司還有一箱箱「反暴力反佔中」的紙箱，裏面是街站用到的簽名表格。那麼，外間流傳說有福袋當報酬是真的嗎？「我看不到實物，但前兩日聽到有個中年經理說，『原來一份一罐？咁我成200份，咪200罐？食成年！』」中年經理說的，是豆豉鯪魚罐頭。
翌日，我又走到街頭，街站廣播錄音，指佔中、衝擊立法會損害港人利益，有個義工解釋，說「佔領中環，香港玩完喇，股票跌，樓價跌……啲菜點嚟呀？中環塞住咗」。然後，我收到地產商朋友的短訊，說他聽聞同事下星期還會繼續做義工。「員工不務正業，去街站當有錢收的『義工』，然後幫忙解釋他們並不怎樣了解的議題，這樣不也是損害經濟嗎？」
早前有報道指中資機構要求員工簽名反佔中，「保普選反佔中大聯盟」發言人周融當時回應稱，相信沒有一個人可以強迫別人簽名，說那是有人用「污糟」手段去令簽名運動失去公信力。
文×陳嘉文
17:24 27/7/2014
【明報專訊】622公投後一個月，上星期六，保普選反佔中大聯盟發起簽名運動，首兩天，分別收到20萬和17萬個簽名，前晚，一周總結數字是57萬。這數字該不讓人太驚訝，早兩天，一個街站義工叔叔就跟我談起，「不怕告訴你，我們目標是80萬。因為他們（佔中）70萬吖嘛(按：實為79萬)。」他回頭望望街站，「但照形勢看，應該不止80萬」。說來好像很容易，但這到底都是幾十萬上落，而且每個簽名都理應代表一個巿民對香港未來願景的表態，嚴肅而慎重。街站氣勢如虹，是非也不少，打人、派米、重複簽名的新聞此起彼落。幾十萬，其實是一種什麼質素的數字？
於是，我抱着對幾十萬簽名的好奇，周四和周五遊遍港九訪尋街站，分別到了中環、銅鑼灣、香港仔、華富、油麻地和大埔，不過，雖說街站有400個之多，要找起來卻原來並不容易，我拿着網上找來的街站清單，去了19個地點，當中11個都撲空，而碰着開檔的8個，其實沒有一檔有米派。街站通常有一張長桌，背後拉開一幅大橫額﹕「反暴力、反佔中、保和平、保普選」，陣勢最大的是中環畢打街，兩張長桌共六個義工坐陣，檔口最小巧的，也在中環，環球大廈外的街站，只一張摺桌加兩個婦女會的當值義工。
我走到街站，閱讀着橫額上的字，看着義工招呼來簽名的人。一心反對佔中的人，當然二話不說就提筆填表簽名，但對於猶豫的人，義工是怎樣解釋他們的理念呢？逐一探問，除了環球大廈街站的大姨說佔中即是佔領尖東以外，其他街站其實基本上知道自己要反對的是佔領中環。然而，對於佔中、普選的理解，他們看來知道的並不多，而且，八個街站歸納起來，他們的通病有一，就是會把佔中與衝擊立法會、議員掟蕉混為一談。
「多謝閣下，你已成功參加……」
在銅鑼灣百德新街，我問義工，簽名怎用？「反暴力，反佔中！」即是什麼？「這個，詳細看這單張。」他從桌上的一疊紙拿一張塞進我手。四分一張A4紙大小的單張，其實不是單張，是簽名後的通告﹕「多謝閣下，你已成功參加……」這是簡介？「係呀，係呀，係呀……」另一個義工前來幫忙，「是戴耀廷那班人，他們用和平做口號，不過比較暴力，你可以看看立法會那邊，掟嘢、用竹桿撬，是同一班人來的，你可以細心留意一下」。戴耀廷有衝擊？「佢會，佢會。佢係主腦。出嚟做那班人，都係同一班。你要搞清楚這一點，唔信可以上去新聞睇番過往資料。呢樣嘢呢，我哋都仲可能比你明白成件事。」在香港仔巴士總站天橋底的街站，我問大叔，佔中即是什麼？「你很少看新聞吧？」民主黨那些？「民主黨是其中一部分。長毛你知道吧？掟嘢那些，就是那些，發動幾十萬人，圍攻中環……」佔多久？「一佔就控制唔到㗎喇，會好似泰國咁，搶、燒、放火。」聽起來，的確觸目驚心。咁誇張？「一定有可能……一佔領中環，全部警察去晒中環，其他地方無晒警察㗎喇，個個都偷呀搶呀放火囉。」
基本法怎寫呢？「Errr……」
除了把新界東北撥款時衝擊立會的場面與佔中扯上關係、把議員和衝擊者與佔中三子混為一談，街站的義工，對於他們聲言所支持的普選，其實不能談上有什麼概念，有些甚至說「普選就是我們的方案」。而當說到普選必須根據基本法，才知道這是他們的死穴，我遇到的義工，無不支吾以對。例如在大埔街巿大樓外的街站，義工大叔說，普選講來講去都是要依基本法來做。但基本法怎寫呢？「Errr……我就唔知佢點寫，但佢有根有據讀出來的嘛，第幾條第幾條，有根有據。」百德新街的義工，面對同一問題時，這樣回答：「呢個可以……呢個……呢樣……呢個可以睇番……基本法網頁。我手頭上無呢份嘢，一時間好難同你講，因為呢樣嘢一講呢，就可以講好耐，呢樣可以慢慢嚟。」香港仔街巿門口的街站，大嬸說，「我們是合情合理地『申請』普選」。
上級游說同事簽署反佔中
義工的回答，讓人啼笑皆非。然而我不能說他們有意誤導，他們也許自己也未弄清楚每件事的來龍去脈，大都只是道聽塗說，我與他們交流期間，更有些義工大叔是真心替我擔心，「你在外國住？沒看新聞吧？你要自己看多點，我同你講咁耐都無用，你要有自己獨立思考……但電視新聞，通常都右傾，不好。」至於新聞上提到的打人，我這兩天沒遇見，輕微口角倒是有的，而有沒有重複簽名，我無法追蹤簽名去向和點算方法，不能下定論，只能說普遍義工都會替簽名者核對身分證，也見過有婆婆簽名後才知道要出示身分證，說「我無帶身分證喎，我落嚟買餸㗎咋……紙得唔得？」然後從袋中掏出膠套，把套中的身分證影印本拉出一角，動作快得連我站在她旁連姓名中的一個字也看不到，她就絕塵而去，義工嬸嬸把表格對接，放進收集箱。在港九新界街站徘徊的這兩天，我遇上義工逾20個，也遇到一個我多年不見的朋友，說起街站的義工，他告訴我說，他近日正受這些事困擾。
他在大地產商打工，說公司最近也在叫員工做「義工」，有時候上級還把人事部的來電用擴音器播放，全公司也聽到，「電話是問，有幾多人、什麼時間，然後就談論如何計超時的薪金，45元一個鐘，如果做夠數，加5元」。他說，他拒絕幫忙，上司也沒再要求他怎樣，但他眼見公司很多經理級的人都在幫忙做反佔中的事，例如填表交簽名。他每天上班，都要開日常會議，自從有一天，會議最後那項變成上級游說同事幫忙簽署反佔中表格，往後幾乎每天會議都談到這事。「他說：我是中立的，但反對暴力。我一向都政治冷感……但你想一想，如果有朋友在中環返工，是否想大塞車先？」接着是一大堆類似的說話，最後逐一問部門主管是否中立。他給我聽錄音，裏頭是一個中年男人的講話﹕「……雖然施壓，但真係好誠心地想大家幫幫手，我都想收得多啲，一係我唔應承幫人㗎啫，人人都幫，有人交一百張，有人交一張，有人交十張，咁都做交十張那個吖，唔好交得一張吖，我需要大家幫幫手。阿華（化名，保安部門主管），你佔唔佔中？（阿華﹕佔中好唔佔中好……）唔佔中啱喇，我畀疊你！不過你可唔可以問吓你嗰啲阿姐？阿姐去佔中咪佔中囉，阿姐唔佔中，你咪……佢哋識寫自己個名嗰啲咪自己寫，唔識寫咪幫佢寫，寫完咪畀佢簽個名，打個手指模落去囉。絕對唔係強迫大家去支持呢個簽名，不過你係支持或者無乜所謂嘅……無乜所謂嘅都幫幫我手當填下嘢啦。」往後幾天，他時不時就看到三幾個經理在房裏一起填表格，「遮遮掩掩地填，一疊疊地填，但看得出那些資料是假的，名字是陳大文、張小明之類」，公司還有一箱箱「反暴力反佔中」的紙箱，裏面是街站用到的簽名表格。那麼，外間流傳說有福袋當報酬是真的嗎？「我看不到實物，但前兩日聽到有個中年經理說，『原來一份一罐？咁我成200份，咪200罐？食成年！』」中年經理說的，是豆豉鯪魚罐頭。
翌日，我又走到街頭，街站廣播錄音，指佔中、衝擊立法會損害港人利益，有個義工解釋，說「佔領中環，香港玩完喇，股票跌，樓價跌……啲菜點嚟呀？中環塞住咗」。然後，我收到地產商朋友的短訊，說他聽聞同事下星期還會繼續做義工。「員工不務正業，去街站當有錢收的『義工』，然後幫忙解釋他們並不怎樣了解的議題，這樣不也是損害經濟嗎？」
早前有報道指中資機構要求員工簽名反佔中，「保普選反佔中大聯盟」發言人周融當時回應稱，相信沒有一個人可以強迫別人簽名，說那是有人用「污糟」手段去令簽名運動失去公信力。
文×陳嘉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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