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40727-柳俊江--反智動物：新聞的騷動

反智動物：新聞的騷動

9:18 27/7/2014

■三十年代的英國BBC大樓入口處，抬頭可見一段關於新聞學的拉丁碑文。

上星期獲邀到中大出席一個機構舉辦的新聞工作坊，為學生講解新聞製作和理念。我提出了一個問題：做新聞難？還是看新聞難？然後在兩個小時的分享裏，我用半小時講新聞的基本運作，其餘時間都講「如何看新聞」。

新聞部是如何運作的呢？執筆時電視剛好在播《超人2》，印象中，記者似乎有着超人和蜘蛛俠的特質——冷靜、理性、神秘。而事實上，新聞部裏甚麼人都有，每日看着新聞菜單，跑記者會、跑政治、跑突發；在疲倦、一身臭汗、心理掙扎中完成每日的新聞。他們和每個凡人一樣，有弱點、有偏見，甚至有私心。跑新聞的人不是天使，不會授予讀者觀眾改變社會、改善生活的實質力量。他們只是經過訓練，能把每日社會發生的上億件事情，根據「新聞價值」篩選出幾十件，再去除當中大部份枝節，抽取一、兩個重點和零碎的事實，以極簡短的文字重新呈現：一個極端簡化的世界。

最近一段時間，我甚少看新聞報道，聽來有點不可思議，但看新聞讓我越來越焦慮，新聞裏表現的紛擾和爭奪，每日報道小市民難以左右的特首阿爺大事件，讓無力感不斷蔓延。我走到美麗的海邊，和友善的過路人打招呼，看到螢火蟲冉冉翩翩，這是在新聞報道描述之外，我們不會討論，不視為有「新聞價值」的世界，我赫然發覺，這才是最核心，最真實的世界。我們需要理解新聞和現實的誤差，努力用雙腳親身探索現實，才不致於掉進無力的迷思。

最近讀了瑞士作家艾倫狄波頓（Alain de Botton）的《新聞的騷動》，雖然只是一些想法的集結，但很多觀點都正中下懷，正好給我們傳統新聞學以外的另一個角度，思考「如何看新聞」。他在書中舉了一個很好的例子：十八世紀歐洲大量發行報紙，卻被抨擊為散播「新式的愚蠢」。法國名著《包法利夫人》的作者福樓拜認為當時的新聞多是以訛傳訛，把單一訊息廣泛傳播，「新聞為愚昧提供力量，也為笨蛋賦予權威」。在以後的兩個世紀，新聞業出現了新聞學，業界不斷自我完善新聞體系，傳媒生態產生了翻天覆地的改變。我深深相信，新聞已經成為公民知情權的守門人、民智的啟蒙者。可是在最近的香港，為甚麼我經常憶起福樓拜的說話：新聞在散播反智、充滿偏見的單一觀點？

1931年英國BBC大樓的入口處，刻了一段拉丁碑文：「……民眾只要願意聆聽美好、誠實而善良的報道，就會踏上智慧與正直的道路。」出於專業和善意的新聞從業員之手，我們或許能從片面的新聞中，獲取有養份的知識，增長智慧。可是，當新聞機構把持在笨蛋手上，賦予獨裁者權威呢？這是我們作為讀者和觀眾的挑戰。

「就削弱人的政治意志而言，有些力量遠比查禁行為更為有害：也就是以混亂、零碎的形態，時斷時續地呈現各種事件，以致大多數的受眾無法長期關注最重要的議題，於是民眾便在困惑、乏味，以及心思分散的情況下，不再關注政治。」一個無心的總結，道盡香港傳媒生態的劇變。

 

Profile：柳俊江

前新聞記者、主播，動物NGO工作者。現為自由傳媒人兼「另類生態學家」，透視傳媒生態、動物生態、社會生態。《反智動物》討論最高智商靈長類動物之種種反智行為。  

柳俊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