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0420-曾國平：為自己而活的才子作家

曾國平：為自己而活的才子作家

2024年4月20日

 《信報》

在網上搜尋麥基（Bryan Magee）這個名字，得到的結果是「哲學家」。這是個流行誤解。

對哲學稍有興趣者，都知道麥基是普及哲學的重要人物，其影響力不輸再早一代的威爾杜蘭（Will Durant）。從訪問當代哲學家的電視節目（不少仍可在網上找到），到不斷再版的哲學入門著作，麥基在過去幾十年令無數人「誤入歧途」，走進哲學的奇幻世界。

只是麥基的貢獻，僅為把哲學思想消化成淺白通俗的文字，幾乎沒有提出過原創理論，也沒有作過歷史考證的工夫，因此只可以稱為「哲學普及作家」或「哲學教育工作者」，絕非一般定義下的學者，稱他為成一家之言的「哲學家」就更是言過其實了。

【名校出身能言善辯的奇才】

讀麥基2018年出版的最後一本著作Making the Most of It，就知道他從來對傳統學術生活沒有興趣，一心只想當全職作家，埋首寫小說寫哲學寫自己喜歡的東西。這是其自傳的第三部，從牛津大學的求學時期寫到生命盡頭（他於2019年逝世），全書接近500頁，本以為沉悶枯燥（加上書本設計排版實在簡陋），不打算讀完，誰知道一翻開就不能停手。此書可讀，不只是因為麥基文筆流暢，還有的是他一生實在太豐富太精彩。

在牛津大學的短短四年，他當過牛津辯論社（Oxford Union）主席，出版了一本詩集，取得兩個學位，談了一場轟烈的戀愛，認識了很多將來的社會頭面人物。畢業後他到瑞典教一年書，談了另一場轟烈得變成災難的戀愛，令他一度精神抑鬱。後來他到耶魯讀了一年哲學，再到啤酒商健力士工作賺了大錢。他曾代表工黨參選，失敗後憑著其口才當電視新聞主播，賺更多的錢，成名以後選舉終於成功，當了好幾年的議員。到了退休年齡，積累了一定的資產，他終於不用再被工作耽誤，可以全職專心寫作。

麥基在書中提到，他每日睡覺最少八小時。若果他所言非虛，那麥基就是個世界級的時間管理大師了。也許是人之將死，尤其坦白，書中一個主題，就是麥基「不可一日無愛做」的澎湃慾望，其身邊經常有一個或以上的性伴侶，從文青學人到明星名模應有盡有。除了周旋在女伴之間，麥基更是動靜皆宜，既喜歡跟名人朋友吃喝聊天作樂至夜深，亦是古典音樂會的常客，博覽群書為著作找材料更不在話下。正職以外的生活也如此璀璨，麥基這位才子的一年，大概等如凡夫俗子的十年。

【令人羨慕的精彩一生？】

麥基成為人生贏家的秘訣，是他從來只為自己而活。讀他這本傳記，不時有「冰冷」的感覺，因為書中所有人物，包括跟他最親密的女伴，包括他在瑞典意外而生的女兒，對他來說都像是過客甚至是物件。這不是因為他的文風含蓄（他描述自己的精神世界是相當感情豐富的），而是他的共感（empathy）似乎比一般人薄弱，不太懂得代入別人的處境思考和身同感受。書中少見他為別人做事、付出、犧牲的片段，有的只是他如何在有限時間內聽很多音樂、讀很多書、遊覽很多地方、結交很多朋友、寫很多字、做很多愛，就如書名所形容的making the most of it。

大家不要誤會，以上一段不是價值判斷，只是根據這本自傳的一點觀察和推測而已。自私的一生，享樂主義的一生，也足以令人留連忘返。麥基書中的最後一段，就值得翻譯成中文跟原文對照：

「如果我可以肯定地知道生命毫無意義，而我一生經歷在死後將湮滅被遺忘，然後有人問我：『知道了這些，如果你有選擇，還會選擇生而為人嗎？』我的答案是『會！』我熱愛生命。即使這最壞情況是事實，我的曾經擁有也遠比什麼都沒有要好。儘管我的一生有問題，儘管我本人有問題，我對自己曾經活過只有難以言喻的感激。死亡既糟糕也可怕，但即使面對永滅的代價，活著也是值得的。」（If it could be revealed to me for certain that life is meaningless, and that my lot when I die will be timeless oblivion, and I were then asked: “Knowing these things, would you, if given the choice, still choose to have been born?”, my answer would be “Yes!” I have loved living. Even if the worse-case scenario is the true one, what I have had has been infinitely better than nothing. In spite of what has been wrong with my life, and in spite of what has been wrong with me, I am inexpressibly grateful to have lived. It is terrible and terrifying to have to die, but even the prospect of eternal annihilation is a price worth paying for being alive.）

麥基的精彩一生，值得羨慕嗎？品性不同，運氣不同，羨慕別人路上看到的風景，就如羨慕鳥兒可以飛翔，羨慕鑽石無堅不摧，都是自尋煩惱。人各有志，人各有生命中的追求，與其羨慕別人，不如安份守己，走出一條屬於自己的路。當然了，我不是哲學家，這只是業餘的偏見，只是門外的臆測，有人生的疑問還是去找專家解答為妙。

曾國平

(圖片來源：Radio Times/Getty Image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