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30704 - 壹週刊 - 非常人語 - 哪吒不怕 - 方國珊

壹週刊-非常人語-哪吒不怕-方國珊
20130704

典故裡的哪吒削骨還父、削肉還母。方國珊為反堆填餓己體膚。大半天後，已有點頭暈腳軟，但一拿起咪，仍勉強裝出一副戰鬥格。

去年梁振英在特首選舉論壇上，向焚化爐說不，「會推行社會運動，做好源頭減廢」云云。

如今源頭減廢冇影、堆填區逼爆，唯獨社運火上加油。

本來不喜掟蕉的方國珊，也來瞓街跳海。上週她在立法會外紮營絕食，螳臂擋車，

竟逼得政府撤回擴建將軍澳建堆填區的議案。這算是女人仔的小勝利？「應該係減少咗災難。」

革命尚未成功，政府講明堆填冇 Plan B，暑假後會捲土重來。

方國珊是區議員，選區正位於堆填區，卻名曰「環保」。明知「心曠神怡」都要在堆填區買樓的，

食得鹹魚抵得臭吧？「呢個係好唔公義的講法，無論樓價點樣，居民都應該享有健康的空氣。」

環保大道掛了她的橫額，大大個嘜頭，但街坊們仍記住她是卅年前扮演那個反叛卻立了奇功的哪吒。

那年頭的電視真有點影響力，哪怕是亞視。

跟她同一屆訓練班的葉子楣早已拆彈從良，哪吒的政治生涯才剛開始。

很 cult的哪吒造型。在沒有美圖秀秀和大眼仔的年代，方國珊的臉貨真價實。加上可愛的 baby fat，大概是老人家喜歡她的原因。

近年政界絕食氾濫。反拉布也絕食、八小時接力賽又自稱絕食，令本來可歌可泣的抗爭手段失卻光環。就算你餓到臉有菜色，一樣有人懷疑：「唓，匿埋又咪偷食。」何苦呢？「絕食係一種姿態、表明心志。」方國珊生於香港，沒捱過餓，第一次絕食便是五十小時，其間也沒怎麼睡。在鏡頭前要大鑼大鼓、保持亢奮；回到將軍澳又要穿梭各區嗌咪。去到坑口站，有一名中年胖男踢着拖鞋過來簽名，「方小姐加油！」口中卻咬着菠蘿包。「我都好想食啊。」

可能是菠蘿包的氣味陰魂不散，她絕食完畢的翌日嚷着要食炸雞，懶理喉嚨痛來襲。咬一口，一臉滿足。她的九十後助理嘆曰：「哪吒就係唔乖㗎啦。」這主僱二人，以年齡計明明是兩母女，角色卻對調了。吾生也晚，不知道八六年的《哪吒》有幾深入民心。但方國珊今次擋住了推土機，倒是「哪吒不怕海龍王」。

毒氣 137

「金利來領呔、男人嘅世界。」此娘到震的廣告播遍整個八十年代。二十歲的方國珊扮演其中一個幫男伴打呔的小女人，有兩個鏡頭。

堆填區之惡，敝刊員工知之甚深。記者每次望向近在咫尺的垃圾山，都驚覺它快高長大，無論陰晴都惡臭滔天。將軍澳堆填區預計 2015年爆滿，工業邨後面 104公頃已平整的土地，名為 137區，政府想在當中取 13公頃來擴建堆填區，相等於三分一個西九文化區的大小。環境局副局長陸恭蕙在電台節目上跟方國珊說，只此一次，往後未必有地方再擴建云云。實情是無綫電視城後面已有 10公頃地將會起海水化淡廠。附近的碼頭，是永久的建築廢料中轉站，拆石屎、拔鋼筋，塵土飛揚。「整個 137區都在開山劈石。再擴建，仲鬼會有人肯入嚟，政府的如意算盤是將整塊地都用來堆填，根本係陰謀。」意味着日出康城與垃圾堆，工業邨和臭味，勢將千秋萬世。

街站生意不俗，畢竟沒有人想住在垃圾崗。

丟垃圾有代價，講大話卻唔使本。環境局聲稱擴建後的將軍澳堆填區只收建築廢料，唔臭。而且出入的泥頭車、垃圾車會由一千減至五百。「篤數。現時每日經將軍澳隧道入堆填區的重型車輛，都不止四千。」其實不用看數字也可知一二。長年累月被大車輾過，環保大道的呔痕竟深逾呎，令私家車陷入了半條呔。「同廢官講嘢，真係傷心傷身傷神，諗起都激氣！」而政府又習慣性報細堆填區的壽命，誇大擴建的迫切性，將來垃圾圍城，自是反對者的錯。

在上週三立法會工務小組開會前，建制泛民已各自歸邊。民建聯則態度曖昧，新界東的葛珮帆更一早避走英國、與下議院議員聯誼。「我在 Facebook問佢，你咁得閒，不如返來投票啦。最多我出機票。」及後反堆填的聲音愈來愈響，最後民建聯在週二的深夜宣布反對，「先改善、後擴建」云云。翌日政府主動撤回議案。連帶屯門、打鼓嶺的堆填區擴建計劃都未及表決，草草收場。但正如國教，撤回並不等於斷尾：「若別無他法，唯有提出司法覆核。」

埋堆

除了張人龍，方國珊的契爺還有青衣商會的王德仁和胡楓。修哥在八十年代中曾短暫過檔亞視，認識了方國珊。他雖然不想她絕食，但仍前來慰問：「契爺改天請你食大餐。」

本來民建聯在屯門和打鼓嶺已跟政府講掂數，以社區設施作為擴建的交換條件，以便他們「成功爭取」。唯獨在將軍澳退讓，原因是堆填區除了垃圾多，選票也多。日出康城全面落成後，約有十萬人居住。在區議會可佔三席、在立法會直選亦足以影響大局。「我哋係寸土不讓。將軍澳都需要呢啲設施，但政府本來就應該提供，而唔係交換條件。」方國珊在 2011年的區議會選舉獨取接近九成選票。

榮膺堆填區票后，除了因為與高登男神范國威爭票，而被高登仔封為「骯城八婆」外，忽然有好多人向她伸出橄欖枝。環境局曾邀她做政治助理。「可能他覺得我熟悉呢個範疇；又可能想擒賊先擒王，先搞掂最多事嗰個。」「我問黃錦星會否關閉將軍澳堆填區，佢答唔到。選民俾咗好多力量我，要對得住佢哋。」唔做官，民建聯和新民黨也曾向她招手。「我又做妹仔、又肯做又出錢，係政黨都鍾意我啦。」但她自覺與他們唔啱嘴型。

張人龍今年已經九十三，早已絕跡江湖。 04年，方國珊陪他到紅館看甄妮演唱會。甄的丈夫傅聲正是張的第八仔。

事實上，她早已埋過堆。○四年，她在上一代「新界王」張人龍的引薦下加入自由黨。○八年分餅仔，獲委任為環保區區議員，同年在立法會選舉中，成為自由黨名單上的陪跑分子。「有個基層公務員同我講，你扯罷啦，我唔會投俾自由黨。田北俊幾衰呀，唔支持我哋加薪，肥上瘦下。」結果自由黨大敗，地區支部枯竭。「我唔想好似樹倒猢猻散咁，輸咗就走。」她退黨，自己繼續在堆填區揼石仔。四年後，那公務員一家的票全歸她名下。謝票時又有中年男子熱淚盈眶的反過來多謝她。「選舉辛苦過絕食，辛苦到冇命！我諗過唔做，但真的被他們感動。我一係唔做，一係俾心機。無論區議員、立法會都好，唔好坤市民的票。」

拒絕被收編的，便成了敵人。她在去年立法會選舉論壇上狂質陳克勤，問他能否保證在平反六四的動議上不做逃兵。選舉後她又去 ICAC舉報民建聯涉嫌用「掌心雷」賄選，從此成了建制派的眼中釘。區議員可掛十條橫額，可向地政署和民政事務署申請跨區擺放，若有相撞，便抽籤決定。她早已辦妥的申請，在立法會選舉後卻遭同區的區議員投訴、駁回。從此橫額出不了堆填區。「整個區議會的架構都好唔公義、唔合理。」

食炸雞又要用紙巾吸油，是女人自欺欺人的諗法。但方國珊嫌雞不夠熱：「新加坡和馬來西亞的 KFC好食啲。」

區議會的荒謬看似雞毛蒜皮，卻是香港政制的縮影。她對政治本來不甚了了，所以「討厭政治」的師奶喜歡她，現在卻常把「不公義」掛在口邊。「我初初都好憎長毛，但現時發現有好多事項，我和他的感受都一樣。如果他日堆填區上財會，我一定支持他拉布。」若所有師奶都有這覺悟，香港應該有普選了。

不入建制，但她跟泛民也不算好友。「唔係反對民建聯就一定係泛民。」某些泛民議員在區議會內是是但但，卻存門戶之見，令她反感。有次在康城開居民大會，人人說反堆填，不分黨派。方國珊問同場的泛民議員：「我哋係咪可以合作？」對方回答卻模稜兩可。「有時我會可惜，點解搵唔到一個可寄託的組織。但中間派也有生存空間吧。」今年七一她在灣仔設街站，收集膠樽、垃圾，主打反堆填議題。以往她不是每年七一都上街，「若只講反堆填，唔講普選，又會被人話抽水。」社會兩極，政治不表態幾乎不能生存。

又有人質疑她太有錢，憑區議員五萬元的月薪連津貼，卻養了三個辦事處、六個員工；更甚者是，區內師奶都拉着她的哪吒嘜頭買餸車。「每個月要貼幾萬蚊。我唔係好富裕，但我唔計較。」此時幫她買咖啡的助理回來，放低了九百幾蚊散紙：「找番啲嫁妝俾你。」她至今仍單身，但那滾存的嫁妝應該頗豐厚。

契爺

2011年，方國珊跳海反堆填。一落水，即被在水中戒備的消防員拖回岸邊。有路人見到，怪她浪費消防人手和警力。（《蘋果日報》圖片）

八五年入藝員訓練班，在電視台的日子前後三年。拍《哪吒》前她已經準備到夏威夷唸酒店管理，卻忽然成名。還有那經典的金利來領呔廣告：斜紋代表勇敢決斷、碎花代表體貼溫馨……她學成歸來後與亞視舊友陳秀雯、林國雄夫婦在西貢開地產代理，後來自立門戶。試過在西貢區做整幢商場的買賣，牽涉幾億金額，一次抽佣數百萬，可見身家不會少。進駐西貢做地產不是易事，沒有人脈根本沒可能立足。但方國珊買地皮、起村屋，為方便與裝修佬周旋，她更去進修，取得工程師資格。不過做議員後金盆洗手，大茶飯不再。「我都做咗廿幾年嘢啦。現時我在社區工作好開心，有好多人關心。」絕食後病了、失聲，即有街坊送上羅漢果茶，細心過阿媽。

又有人指她落力反堆填，因為她是日出康城的業主。「為了一個單位去搞咁多嘢？辛苦到命仔都冇！」她與家人住在九龍，康城的單位乃租用，方便參與業主附屬委員會。就算不為避嫌，康城真買得落手？「其實買都好正常啫。朝早望向港台新大樓那邊，真係日出東方㗎……」在垃圾堆中燃點希望。

今年初，方國珊趁梁振英來將軍澳工業邨，她衝出馬路瞓街抗議，狀甚激動。作為演員，她深諳搶鏡之道。（《蘋果日報》圖片）

講到錢，她未必受阿爺照顧，但肯定有契爺照住。做藝員時某次在公益活動上她認識了張人龍。張的兒子傅聲當時已逝世，但因為這一點明星的淵源，令他覺得與這小女孩甚是投緣。地產代理算是中小企，方國珊學成歸來後加入新界總商會，幫張人龍做會內改革。基本如年鑑的排版、到招廣告、做推廣，凡有改動，元老一定唔高興，「老人家繑埋雙手，睇你做成點。估唔到這個細路女傻嘅、肯做嘢。冇糧出，有時仲要倒貼，但學到好多嘢。」不計較、不怕蝕底，令老人家喜歡她。張太許玉球更只有她一粒契女：「不然我會呷醋㗎。因為我最乖又最勤力。」

這股傻勁換來千金難買的人際網。「龍叔輩分高，當時陳甘美華係佢秘書，而家係民政事務署署長。林煥光、湯顯明有時也會來商會坐坐。」說罷她擠出湯那副下巴朝天、眼神游離的表情，神似之極。哪吒的演技其實不俗。

現時張太仍有贊助方國珊的社區活動。阿太們在新光操曲唱戲，需要觀眾，正好由她散票予街坊。她自言「太投入工作、錯過了姻緣」。老人家比她還心急，多年來，安排過的相睇飯局不勝枚舉，「去到先發現，好㗎。」連蔣麗芸都嫁得出，方國珊的長輩們，其實不必太擔心。

撰文：蔡慧敏

攝影：鄭樹清、李育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