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30729-什麼人訪問什麼人：甘浩望神父的兔年願望：家庭團聚，堅持到底

什麼人訪問什麼人：甘浩望神父的兔年願望：家庭團聚，堅持到底

2023年1月29日星期日

今年是甘仔第24年在1月29日前（終審法院判決港人內地子女有居港權的日子）露宿爭取居留權。這5、6年來，阿權（左）都與他一起露宿街頭。（班提供）

圖3之1 - 今年是甘仔第24年在1月29日前（終審法院判決港人內地子女有 . . . . . . （班提供）

【明報專訊】大年初一，機緣巧合，我參加了甘浩望神父（甘仔）在工廠大廈單位內主持的彌撒。傘運後，甘仔每個星期日都主持彌撒，大時大節亦照樣舉行。其後我們到附近一間平民意大利快餐店，吃甘仔喜愛的意大利麵，舉起可樂碰杯，簡單而滿足。席間甘仔輕聲地唱起歌來，可不是什麼賀年歌，是他自己寫的《霍謠》，「無力量 無朋友 無人愛 一切無 / 像隻狗 周圍走 / 但你心仍然跳動 / 霍謠 你真好人」，是我最喜歡的甘仔歌曲，寫他認識的一位露宿者。之後他又唱起另一首Unacceptable，寫給被囚的民主派人士，唱到起勁時，怕吵到鄰枱食客，他壓下聲音但仍作勢舉起拳頭的唱「unacceptable！」餐後，他坐地鐵回去政府總部外的露宿帳幕，繼續他第24年、今年為期24天，為爭取居港權進行的露宿抗議行動。

■答

甘浩望神父：1974年從意大利來港，48年來參與多場香港大大小小社會運動，絕食行動不下30次，靜坐抗議無數次，愛為基層民眾寫歌，相信在無權勢者中見到耶穌，在聽從良心的行動中找到安樂

■問

班：愛讀歷史的閒人

靜坐．過年：還我家庭團聚

問甘仔，過年有什麼活動，他用不鹹不淡的廣東話說，「都冇咩特別嘅，都係咁啦，靜坐啦」。一般人可能會以為聽錯，吓？靜坐過年？在往時已是特別到不能用特別來形容，更別說是在已「由亂到治」的新香港了。但對甘仔而言，這卻是這麼平淡日常。

自1974年從意大利來香港，74歲的甘仔在香港已經48年了，其中有23年他在內地的貧困地區教學，但仍每年在學校放春節假和暑假時回來香港。幾十年來，甘仔參與過香港大大小小的社會運動，說他是一部活生生的香港社會運動史也不誇張。這些運動中，有不少發生在農曆新年前後。

1978至79年，香港有過一場爭取油麻地艇戶上樓的社會運動。當時艇戶生存環境惡劣，時有小孩墮海，還有因而死亡的，遇上颱風更有沉船危險，79年十號風球就打沉了57艘艇，很多進步的社會分子都支持政府盡快安排他們上樓。1979年1月7日，過年前三星期左右，政府把兩架正開往當時布政司署請願的旅遊巴攔下，拘捕了車上76名示威者，包括幾十名艇戶和甘仔在內的支持者，後來法院在2月中判決示威者罪名成立，包括甘仔在內的11名支持者要守行為18個月，幾十名艇戶則因法官同情其生存環境惡劣而無條件釋放。由被捕至判刑的幾星期，社會上有很大迴響，甘仔和其他社會關注團體、學生組織、艇戶舉行了一連串抗議行動，要求撤銷控罪和盡快安排艇戶上樓，甘仔伴着被捕艇戶在忐忑中過年，自己更搬到艇上住，決心與艇戶共甘苦，開始了他十年的艇上生活。

另一個甘仔難忘的農曆年是1999年，當年1月29日，終審法院五位法官一致裁定港人在內地所生子女擁有居港權。當時年近歲晚，甘仔一直陪伴着百多名爭取政府落實居留權的家長和子女在寒冬中靜坐多天。到了年三十晚，甘仔和大伙一起在政府總部外吃團年飯，切蛋糕慶祝被羈留的爭取者獲釋，政總外的欄杆掛滿要求家庭團聚的橫額和揮春，很有過年氣氛。後來，就是同年6月26日人大第一次釋法，推翻終院判決，觸發香港史上第一次法律界遊行，抗議釋法破壞香港司法獨立，當然，現在我們對釋法都不再陌生，大概也不會再有法律界遊行了。此後，每年甘仔在1月29日和6月26日之前，都為爭取居留權運動而靜坐，行動中常會掛一幅寫着「還我家庭團聚」橫額，每年加一天，今年是第24年，他就靜坐24天。這24年中，有一半1月29日都在農曆年前後，甘仔也就有十多年都是在政總外露宿過年。

在今年這24天當中，在迎接農曆新年前的個多星期內，甘仔有兩個白天，到赤柱監獄和大欖女懲教所外靜坐抗議，要求釋放民主派人士。甘仔在大欖靜坐當天，氣溫只有8度。甘仔說，想讓在牆內的人知道，牆外有人陪伴他們，爭取他們可以早日回家，家庭團聚。

團聚．離散：Freedom Now

除了堅持了24年的居留權運動，更早的「水上新娘」和「無證媽媽」兩次事件也是爭取家庭團聚。甘仔自己卻是26歲就離開家人，在異邦的香港為別人的家庭團聚而奔波。甘仔很重視與家人的重聚，每3年都會回意大利探望家人幾個月。無論是離鄉到異地追夢，還是回去探親，都是他的自由選擇，但是他協助的人，有很多是因為政權和政策的原因而無自由選擇自己的人生，例如難民。

近年，甘仔協助因各種原因被迫離鄉而流落香港、等候第三國接收的難民或免遣反聲請者，廿年前他為爭取居留權運動而開設的居留權大學已開放，協助他們利用滯留的時間學習，課程有多種語言，英文、法文、德文、西班牙文、阿拉伯文、廣東話、哲學、音樂、手工等，有些是不同國家的難民互相教授學習，也有是其他國籍的牧師來教授，甘仔自己就教意大利文和結他。

他為了入境處無限期羈留多名免遣返聲請者，舉行過多次絕食和靜坐抗爭。坐監都有期限，但是入境處可以毋須審判而作出無限期羈留，有些已被羈留了三四年，加上中心環境惡劣，又有女羈留者投訴被男醫生裸體搜身、被毆打、單獨囚禁等不合理對待，2020年夏天，20多名在青山灣入境事務中心的羈留者發起絕食，甘仔也絕食聲援。兩年後的今天，當時關注難民權益的立法會議員如朱凱廸、張超雄和邵家臻都先後身陷囹圄，現在有仍在囚，有已離港，亦有仍努力掙扎。時勢艱難，甘仔仍是堅持行動，至今仍是每星期都與關注組成員一起去青山灣入境事務中心（CIC）外，高喊「Freedom Now」，希望裏面的人聽到，知道自己沒被遺忘。

四海為家．常懷希望：堅持到底

甘仔在香港住過很多地方，清水灣環境怡人的修道院、鑽石山木屋區小教堂、油麻地木艇、油麻地天橋底、青衣安置區、新界公屋等，他最喜歡的是住了十年的木艇和露宿了一年多的天橋底，雖然木艇沉過兩次、街頭露宿也常有風吹雨打，他卻住得最安心，精神最滿足，因為與最基層的人在一起，分擔他們的痛苦，陪伴他們一起經歷，才是最靠近他的理想。

不過，香港從一開始就只是甘仔的中轉站。他笑着說：「我都要移民啦。」他理想中最後的地方是中國內地，河南一條二戰時曾經有四個傳教士被殺的農村，他想去繼續前人的遺志。他說，希望那是他最後的家。圍城之內，很多人想「潤」出去，但甘仔卻是想進去。「唔可能淨係諗香港、唔諗中國啦，民主唔可能淨係响其中一個地方出現，兩個地方係相連嘅。香港人應該多啲同內地人傾偈，唔好歧視，政權唔等於人民，內地都有好多維權律師被捕啦。」

對於近年有很多香港人流散在外國，甘仔說，「離開屋企人同自己嘅地方，係會辛苦啲，要忍耐，係暫時嘅，要有信心情况會變好」。對於習慣與家鄉和家人分開的甘仔而言，他認為更重要的是，無論身在什麼地方，都要堅持對不公義的事情抗議，「全世界都係connected嘅，喺邊度就要爭取將嗰度變好，咁始終會令香港同全世界都變好，不過唔係即時啦，要耐心啲，用和平方式爭取到底」。

甘仔的和平方式之一是絕食，他為香港不同的無權勢者絕食爭取不下30次，牙齒都掉光了，可幸身體無大礙，他還打趣說，每次絕食時頭腦特別醒目，思路清晰，可能是因為目標明確，心無雜念。這些行動也不是全沒效果。1986年甘仔首次絕食，爭取水上新娘可上岸與家人團聚，就成功令政府答應若他停止絕食，就讓水上新娘可以半年內回香港拿身分證；1988年，甘仔絕食爭取無證媽媽與港人丈夫家庭團聚，也成功讓這批媽媽在幾年內獲發身分證來港；2011年，居權運動12年後，政府終於宣布讓港人在內地未滿14歲的子女來港，但是「超齡」的14歲以上子女則不獲居港權，甘仔繼續爭取，因為運動只成功了一半；這兩年甘仔為羈留人士進行的絕食行動也有點效果，據說不合理的對待減少了，但入境處仍然可無限期羈留免遣返聲請者。甘仔說：「好多行動冇咩效果，但都有啲有嘅，唔可以用資本主義思考方法去計算，諗住投資咗幾多努力，就要好快收番幾多回報。香港從來都冇民主，爭取係長期嘅事，可能會耐啲，但係都要堅持。」

在新香港要堅持實在不易，今時不同往日，甘仔卻好像沒受影響，仍然一如既往在街頭抗爭，警方要求他不要太高調。問甘仔擔心嗎，他說：「我跟着我個心去做，內心平安。」

手足．天使：Where is Alicia？

政總外甘仔露宿的地方有兩個帳篷，一個是甘仔，另一個是阿權的。阿權是近幾年常與甘仔一起行動的人，也常在行動中打點雜務，他說自己的理念和甘仔相近，很佩服他。年廿九晚我和朋友去探望他們時，阿權正在準備燙熱意大利雲吞給甘仔吃，是附近商店送給他們吃的。朋友笑說，阿權是上帝派來協助甘仔的天使，甘仔也笑着指住阿權說，「係呀，真嘅天使就係好似佢咁，冇翼㗎，係普通人嚟㗎」。不過阿權另有見解，「叫天使咁好聽，我係丐幫啲卒仔咋，我100蚊用兩個星期，仲唔係丐幫？我𠵱家暫時係黃蓉，煮嘢畀洪七公食」。

幾年前，阿權有次參與張超雄辦的集會，抗議院舍工作人員侵犯院友，集會完結後他經過政總，遇上甘仔正在街頭主持彌撒，他看到教友都自己領聖體，非常震撼，因為他一直參與的彌撒都是神父主持派聖體的，後來他才知道，甘仔是延續60年代的教會改革運動，相信彌撒屬於人民。從此，阿權就常支援甘仔的行動。曾有教友問甘仔有沒有見過教宗，甘仔的回覆是「唔使啦，我成日見啲露宿者，日日都見到耶穌」。

阿權說起他曾與甘仔四圍貼海報，要求社會福利署交代烏干達難民女孩Alicia的下落。Alicia的媽媽是一名烏干達難民，英籍的父親遺棄她們，媽媽因犯事被捕，服刑後又被羈留，社署認為Alicia的媽媽無能力照顧女兒，曾把Alicia交由保良局照顧，後來又交給一個在香港的印度家庭收養，Alicia在烏干達的外婆、姨母爭取撫養權都不成功。社署不單剝奪了Alicia原生家庭的撫養權，更不讓她們接觸Alicia。Alicia的媽媽已被遣返烏干達，社署連一張Alicia的照片都拒絕提供給她。

甘仔自2012年Alicia兩歲時已認識母女二人，後來Alicia被安排入保良局時，甘仔每星期都去探訪，但社署現在亦不讓甘仔再接觸她。經過甘仔多番堅持，三年前社署終於讓Alicia與甘仔見了一次面，甘仔說起來仍是一肚氣，「佢哋同Alicia講，唔要舊媽媽啦，俾個新媽媽妳，點可以咁樣同細路仔講嘢？教佢唔認自己媽媽！咁樣拆散骨肉，好唔人道！」他多年來寄給Alicia的生日卡、聖誕卡全被社署扣起，說要等Alicia滿18歲時才給她。如今母女已失去聯絡3年多，去年和前年甘仔都為此絕食，現在他正計劃下一次的絕食行動。

新年願望 萬事如意

甘仔數數自己的兔年願望：「希望Alicia見到媽媽，早啲家庭團聚啦。仲有希望今年可以特赦，全部民主派人士都可以返屋企。另外希望居港權問題可以完全解決，同埋政府取消所有CIC。」

謹祝甘仔兔年身體健康，萬事如意﹗

文、圖˙班

編輯•利永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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