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50200-基甸:宗教改革思潮對歷史文化的巨大影響

基甸:宗教改革思潮對歷史文化的巨大影響

20050200

一個人所做的工作,無論跟教會的事奉是否有關,都應該是對上帝的恩典的回應和感恩,都可以事奉上帝、榮耀上帝。

西方歷史上,宗教改革運動與歷史社會背景和文化思想,有著千絲萬縷的複雜聯繫。而宗教改革的思潮,又反過來對後世的西方歷史文化,產生了深刻而巨大的影響(註1)。

本文試圖從神學思想、工作倫理、政治理念、社會文化和科學進步等方面,簡述宗教改革思潮對西方歷史文化的影響。

從“出世”到“入世”

在宗教改革以前的中世紀社會,“基督教”是指羅馬天主教,“真正的大公教會”只此一家,絕無“分店”。“政教”關係錯綜複雜,宗教在政治生活中佔有相當重要的地位。然而羅馬天主教對“教外”的社會,基本上是持一種相當“反社會”的態度。這一點可以通過“修道主義”,明顯地体現出來。對修道主義的信仰來說,敬虔就是遠離世俗,基督徒在這個世界上是“客旅”、“寄居”,世界對修士和修女只是一種誘惑和干擾。

修道院的重要性,正是在于它為那些追求靈性的男女提供了與世界,也與其他人隔離開來的途徑。修道主義的“世界觀”,鄙視物質享受和學術追求,強調出離塵世、“修身養性”,以此潛心追求上帝和“靈性”。

中世紀的神學所帶來的宗教觀,更是注重“聖俗二分”。一個人如果真的是“屬靈”,真的愛上帝,就一定要“全時間奉獻”,去當修士修女,然後成為神職人員──“聖品階級”,才是真正的“動真格”的基督徒。沒有“全時間奉獻”的人,無論多敬虔、多愛主,因為還捨不得這個世界,仍然只是“平信徒”。

換句話說,“聖品階級”的屬靈地位高人一等(不管其信仰生活是否真的聖潔),而“非聖品階級”只可能是“二流基督徒”(雖然也許不這樣明說)。

宗教改革強有力地更新了基督徒的宗教觀和思想。在神學觀念上,路德和加爾文這些偉大的改教家帶來了對“信仰與世界”的全新的認識。

加爾文的神學,重新強調創造和救贖的教義,指出上帝與被造的世界有所分別,但是不割裂(distinction, but not separation)。因此基督徒不應該棄絕世界。世界儘管已經墮落,但其本身並非邪惡,棄絕世界就等于是棄絕以奇妙創造世界的上帝。

基督徒被上帝呼召在這個世界裡工作,因為上帝要藉此救贖這個世界。基督徒對世界的尊重、關心和服務,是因著我們對上帝的忠誠、順服和愛。創造和救贖的教義,否定“出世”的信仰,而肯定“入世”的信仰。

路德“信徒皆祭司”的神學,則消除了“聖品”與“俗品”,“屬靈”與“屬世”的對分。這不僅是在宗教的領域,也延伸到社會生活的其它範疇。路德說;“那些看上去是屬世的工作,實際上是讚美上帝,並代表上帝所悅納的順服。”

一個基督徒家庭婦女在家洗碗掃地,跟一個神父在教堂講道並無區別──如果都是出于事奉上帝的心志,會一樣蒙上帝悅納。這是路德神學對基督教信仰“呼召”(calling)觀念的新的認識。

改革宗神學的“天職”(vocation)的觀念,也是基于同樣的信仰(另外與救贖論上的“預定論”相聯繫)。上帝呼召他的子民,不但是在信心上,也是在信仰實踐于社會生活的各個層面的見證上。基督徒的信仰和呼召,不再僅僅局限于“宗教”的層面或者修道院的圍牆之內,而成為涉及人生各個方面的“全人”的信仰與呼召。

基督徒在“屬世”的領域,可以成為優秀的科學家、成功的商人、勤勞的農民或者盡職的家庭主婦,來榮耀上帝,而不一定非要“出世”成為神職人員。平信徒與神職人員的區別,只是事奉崗位與分工的不同,而不是屬靈地位與身分的不同。

工作倫理與資本主義精神

因著這樣的“入世”的、“全人”的信仰,“新教”徒的工作觀,也發生巨大的變化。原本,中世紀天主教的“屬靈貴族”,對于“屬世”的工作並無敬意。那些選擇留在“紅塵”,不得不在這個世界上,為自己和家人的飽暖辛苦工作的人,就算不是“屬肉体”,也只是值得同情的不幸的人。

而如今,一種更加積極得多的工作倫理被建立起來了。一個人所做的工作,無論跟教會的事奉是否有關,都應該是對上帝的恩典的回應和感恩,都可以事奉上帝、榮耀上帝。而事奉上帝和榮耀上帝,正是基督徒人生的最高目標。

受這樣的工作倫理影響最深的歐洲國家,很快出現經濟的繁榮,而成為宗教改革的一個副產物。

這也就很容易讓我們想起韋伯那本著名的《新教倫理與資本主義精神》,和其中的著名的理論(註2, 3)。對韋伯的理論,後人有很多誤解。韋伯並不是說一切資本主義精神都是宗教改革的產品。羅馬天主教思想占統治地位的時期,當然也有西方資本主義的萌芽。

韋伯所講的,是一種特別的,對當時來說是“現代”的資本主義精神。這種資本主義精神,跟其它資本主義精神的不同之處,也就是它獨特的地方,是資本積累不再像以前那樣被視為一種威脅個人得救的罪。同時,資本的積累也不像以前那樣一定帶來“暴發戶”式的揮霍和腐敗。

韋伯把以這種積極的同時又帶“禁欲主義”色彩的對待財富的態度,跟新教倫理,尤其是“加爾文主義”直接聯繫起來。按照“加爾文主義”的信仰,既然救恩已經為上帝所預定,基督徒的商人或資本家,就不再需要為他們個人的救恩而擔心懼怕。只要財富是用正當手段賺來,且又不是浪費揮霍掉,資本的積累就不再有道德上的困擾。韋伯肯定,這種新的資本主義精神,是宗教改革思想的結果。

韋伯的理論,在今天的中國知識分子中深具影響。當然在學術上,韋伯的理論並不是沒有爭議性,但是他的理論對我們探討宗教改革思潮與西方歷史文化的關係,的確提供了一個很好的例子。

政治理念與社會文化

宗教改革思想,尤其是“加爾文主義”,也使中世紀“永恒而大一統”的社會結構的理想,變革為認知“變化中的秩序”。中世紀普遍相信現存的權力結構,在某種意義上一定是上帝所設立的,而這種觀念被宗教改革思想所改變。

法國的“加爾文主義者”,樹起了“良心自由”的旗幟,同時開始倡導“宗教寬容”的理念(很多人在經歷了很多的戰爭和殺戮之後,對宗教的不寬容特別反感)。

在整個歐洲,主張限制君主權力,監督他們履行責任的思想,逐漸高漲。基督徒應該順服統治者的權柄,但是條件是統治者必須順服上帝的權柄。當統治者僭越或者濫用權力的時候,他們是與上帝相背離,基督徒公民也就應該“順服上帝,不順服人”。暴君應該遭到反抗……這些理念顯示了現代的人權和民主的思想,與宗教改革神學的淵源。

另一方面,改革宗神學“揀選”的觀念,把教會中真正的基督徒,等同于以色列的子民。上帝與其選民立約(類似舊約中上帝與以色列民立約)的觀念,逐漸變得重要。“恩典之約”規範了上帝對其子民的責任,也規範了子民對上帝的宗教、社會和政治上的責任。

社會架構和個人在其中的運作,也由此設立。“加爾文的日內瓦”的政治体制,就是這些政治理念的實踐。啟蒙運動以後,這些政治理念,在法國以完全世俗即人本的面貌,重新浮出水面,並對法國革命產生影響。(孟德斯鳩就認為,十六世紀的“加爾文的日內瓦”的政治体制,是理想的共和制度,可以作為十八世紀的法國的樣板。)

“恩約神學”在英國和後來的美國的表現形式,就是清教徒信仰。美國的新英格蘭拓荒者所具有的獨特的社會、政治和宗教觀,對美國“立國之本”有十分重要的影響,而其思想源頭正是十六世紀歐洲的宗教改革思潮。清教徒信仰對美國歷史的深遠影響,使我們看到,一個思想觀念可以轉化為多麼巨大的個人與群体的力量。

宗教改革思想對社會文化的另一個重大的衝擊是在婚姻和家庭方面。自奧古斯丁以來,羅馬天主教對婚姻的看法是相當消極的。守童身被視為最好的選擇,而且也是成為修士、修女和神職人員的必須──儘管到中世紀,性方面的不道德行為與經濟上的腐敗一樣,在教會人士中普遍存在。

與守童身甚至鰥寡之身相比,婚姻都被視為是“退而求其次”的選擇。婚姻正面的意義,也只是為了傳宗接代。而消極的意義,是幫助防止性方面的罪。

然而路德對羅馬天主教的抨擊之一,就是守童身的制度。宗教改革的思想,對婚姻的看法積極得多。婚姻是上帝所設立的,是可以用來象徵基督與教會的關係的神聖盟約。基督徒可以在婚姻中享受彼此的愛和委身,家庭作為社會的單元,可以以其和睦與敬虔,見證上帝的愛和榮耀。

守童身不再是“屬靈優越”的標誌,也不應該是“全時間奉獻”的必要條件(路德自己本來無意結婚,但後來與一位逃出修道院的修女結為伉儷。他們的婚姻生活非常美滿,路德的太太簡直是上帝賜給他的“賢內助”。因此路德後來對婚姻的看法,更加正面和積極)。

現代科學的興起

自然科學在現代社會中,佔有十分重要的地位。雖然有一些認真的研究表明,在受新教思想影響的地區,比受羅馬天主教思想影響的地區,現代科學的誕生和發展更加順利,並且出現更多的一流的科學家,但現代科學的興起仍然是一個非常錯綜複雜的現象,其成因可能有多種歷史和社會的因素。

因此,宗教改革思潮雖不是其唯一的成因,無疑卻是一個不容忽視的重要因素。正如網上的一樂兄所說:“現代科學的興起,是與文藝復興、宗教改革同時期發生的……文藝復興以及之前中世紀理性和文化方面的逐漸復甦,都對現代科學有著直接的影響”。

“但簡單說,單憑希臘傳統便足以引起科學革命是過于草率的……雖然現在許多科學工作者秉持自然哲學的宇宙觀,認為自然是一個封閉系統,但在現代科學誕生的時期卻不是這樣。其實從哥白尼至馬克斯威爾的大部分現代科學的拓荒者,都是以基督教的宇宙觀做基礎的,而且其中很多都是基督徒……”

“特別有一個信念更影響了這群科學家:宇宙對上帝是開放的,上帝是創造者和定律的賜予者,人可以從創造之物,發現上帝已經放在創造之物中的定律……”

“儘管在古代的許多文化當中,都存在著發展科學的潛在因數,但現代科學在西方誕生,確實有其文化深層(宗教哲學)的原因。促使大部分現代科學的拓荒者從事觀察、歸納、經驗的科學工作的宇宙觀的先設是:在開放的宇宙中,有等量齊一的自然諸因,或說,在這個有限制的時間距離內,有等量齊一的自然諸因。”

“上帝造了一個有因果律的宇宙,所以人可以從‘果’找出‘因’,但是上帝和人都在等量齊一的自然諸因之外,換言之,所有存在物並非都在一個巨大而囊括一切的宇宙機械之內……”(註4)

宗教改革思潮,特別是其中的創造神學所導致的基督教(新教)的宇宙觀,是現代科學興起的一個重要的思想基礎。“現代科學的拓荒者”當中,有如此之多的篤信上帝的基督徒(註5),並非偶然。

今天的人談到“宗教與科學”的時候,往往傾向于認為,歷史上宗教(包括基督教“新教”),對自然科學的發展,只有阻礙的作用。其實這並不符合歷史的事實。一些漫畫式的聯想往往成為人們偏見的基礎,卻不一定是真實的。

有一件事常常作為“宗教壓制科學”的證據被提到,就是“加爾文根據聖經,反對哥白尼的日心說,因為聖經是支持地心說的”。據說加爾文在他寫的《創世記》解經書中,拿《詩篇》93:1作為聖經根據,詰問:“誰敢把哥白尼的權威置于聖經之上?”。

這個“故事”流傳很廣,包括大名鼎鼎的羅素(Bertrand Russell),在他的《西方哲學史》中也有提及。然而這件事情後來被證明,是個以訛傳訛的“神話”。加爾文根本沒有在他的任何著作中,寫過這樣的話。實際上加爾文很可能根本就不知道哥白尼是何許人也(註5),這是一個很意味深長的例子。

其實,加爾文對自然科學的態度是相當正面的。牛津大學歷史神學教授麥格夫(A. E. McGrath)認為,加爾文的神學對自然科學的興起和發展至少有兩個方面的貢獻。之一是他非常正面地肯定了對大自然進行科學研究。正如聖經所說,“諸天述說上帝的榮耀,穹蒼傳揚他的手段”(《詩篇》19:1),大自然是上帝的永能和神性的普遍啟示。

加爾文肯定了科學研究可以發現上帝創造的榮美,可以堅固和提升基督徒對上帝的信仰。

加爾文的另一個貢獻,是他指出,不能純粹按照字面(literalism)解釋聖經。聖經有不同的文体,上帝在聖經的啟示中也有很多時候是“俯就”有限的人類,比如聖經裡面上帝關于他自己的“擬人化”的描述。

而且聖經的主要目的,是宣揚上帝的救恩──耶穌基督的福音,聖經並非是一本科學的教科書。

加爾文的這些觀念,消除了“對聖經的信仰”與“發展自然科學”可能產生的對立。(註1)

宗教改革是西方歷史和思想史上,最重要的思想運動之一。宗教改革思潮對當時和後世的社會文化的影響,對我們今天,仍有很大的啟發和借鑒的作用。


註:

1. 參閱A. E. McGrath, Reformation Thoughts, Chapter 11, Blackwell, 1993.

2. 黃毅:韋伯“非理性”背後的理論——兼論“信仰危機”,

http://www.booker.com.cn/gb/paper54/1/class005400006/hwz6315.htm。

3. 瑞鏞:我們應如何存在——《新教倫理與資本主義精神》讀後,http://godoor.net/whjdt/weib.txt。

4. 王一樂:宇宙觀與科學

http://noah.ccim.org/archive.nsf/0/

fff191d6063ad07d852567aa0077cd92

5. H. F. Schaefer, Scientists and Their Gods

http://www.leaderu.com/offices/schaefer/docs/scientists.html

該書作者Dr. Schaefer是曾獲諾貝爾獎提名的美國喬治亞大學化學系教授,計算量子化學中心主任。


基甸

作者來自四川,現在新澤西州從事科研開發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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