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20805 明哥要如何愛下去?

林茵訪黃耀明:明哥要如何愛下去?
Sunday, August 5, 2012

【明報專訊】「再賓士/心裡猜疑/恐怕這個璀璨都市光輝到此」1987年《今夜星光燦爛》的結語,愴惶淒清,又充滿警世意味。
從此每逢瞥見香港夜景,總想起這麼一句。
回歸15年,城市果然在我們眼前崩壞,以一種紙醉金迷的姿態。
馬照跑、舞照跳,股市暢旺、樓價暴升,名店愈來愈多,街道愈來愈光鮮亮麗。
只是,人們漸漸發現,生活過不下去,教育醫療社會保障制度在急速惡質化,高官口頭和媒體報導裡愈來愈多謊言與瞞騙,民主自由法治節節倒退。相隔25年。

4月中「達明一派兜兜轉轉演演唱唱會」裡,達明再唱《今夜星光燦爛》,強勁節拍把觀眾情緒帶到高潮之際,大銀幕上放著異彩的摩天大廈在維港沿岸逐一倒塌,全場又叫又跳的樂迷一個個靜下來,好揪心。

「總是在失去緊的時候,你先最清楚自己失去的是什麼、在乎的又是什麼。」25年後,明哥愈來愈清楚堅定。銀幕上預演一次香港之死,或許是想我們更清晰地站出來守護這一切?

好評如潮,8月中演唱會Part 2再來。明哥又有新搞作,發信邀請特首梁振英、林鄭月娥、吳克儉、許曉暉、霍震霆5位高官要人來觀賞,信中問他們一句——你還愛香港嗎?我們到底可以怎樣愛下去?國民教育指引裡,我們是否就能得到答案?

好打得的林鄭極速回絕了,以公事繁忙為理由;其他人,仍然無話。

「兜兜轉轉」廿五年,說的既是達明的相遇合作分離重聚,也彷彿暗示著香港與香港人的命運。很多人說達明前衛,廿多年前的歌曲現在聽來一點也不落伍;一些人慨歎為何廿多年來都未再有人能創作出如此具社會深度的好音樂;也有一些人說,廿多年前這些歌反映香港實況、廿多年後的今天它們仍然貼切,香港是否沒有進步過?

明哥說,本來就想製作一個關於香港的演唱會,效果連自己也喜出望外,「籌備的時候,一路執番這些年來的點點滴滴去砌成一幅圖畫,發掘關於香港這地方和香港人的內容,然後將舊時的歌和舊事連系到當下的香港,這過程令我覺得,成件事好像同香港人、包括我自己對話緊。」

「後來有人說,這個音樂會是一封寫給香港的信。所以我都好希望,我們的政府官員會睇這封信。好多觀眾說上次是一個很好的體驗,我是真心覺得,如果佢哋肯來,一定都會聽到睇到一些不同的東西。但當然,我都有心理準備佢哋唔會來。咁咪再次證明佢哋唔好玩囉。以前請毓民佢哋來,佢哋都好enjoy,我記得好多年前梁家傑同湯家驊仲上臺同我一齊唱歌。我希望我們的官員除了有能力外,都有幽默感、能夠放鬆,這才是一個比較有趣的政府。」

自命權威的人,自然容不下「平民百姓」來幽他一默。明哥很坦然的說,其實政府官員才應該是我們的僕人。往日對社會有想法主要通過音樂表達,近年明哥愈發高調,在facebook、微博裡經常評論時政,遊行集會總見到他的身影。「以前一直都有遊行,六四集會儘量年年去。做這一切事情,本來只是盡一個公民的責任,不過這幾年特別覺得香港進入危急關頭,我都希望作為公眾人物,可以起到一種示範作用。例如我在舞臺上公開承認我是同性戀者,其實個人來說無需要咁做,但眼見社會氣氛愈來愈保守、保障同志社群的法例好落後,我就覺得,系時候企出來同大家講嚇這樣嘢。」


「從前的生活模式與選擇被剝奪」

明哥說,80年代末唱《今夜星光燦爛》時,覺得香港會變壞,但不知道以怎樣的形式發生,現在則很具體,彷彿塵埃落定。「我最不能接受的是,點解香港人要活得咁唔開心?住的地方愈來愈貴,街口去開的舖頭變了鐘錶店、珠寶店、時裝店,我家樓下成條街都只有地產舖,突然間城市裡一切都為咗旅遊業同地產咁,沒了其他實在的行業根基,從前的生活模式和生活選擇被人剝奪了,你覺得這裡不是一個生活的地方。這些我覺得不能賴曬遊客或投資者,因為政府有責任令大家安居樂業,令市民同遊客可以和平共處,但佢無做。政治上又大陸化,一國兩制好似愈來愈無咁。唯有大家一齊發聲,提醒個政府,我們要用返香港的方式來管理香港。」

「以前香港人唔系好理這些事,覺得『政治嘢唔關我事』,以為唔理就不會搞到自己,但其實你唔去理,你嗰份就會由人哋決定埋,事情一樣會沖住你來發生的。近年我睇新聞特別發覺,好多人講『持份者』這個詞,我覺得好有趣,原來愈來愈多香港人知道自己是持份者了,明白香港大家都有份,亦都開始識得用各種途徑去表達自己。」

「我的語言是香港的」

像國民教育「搞到」自己仔女,很多從不上街的家長輩便首次走上街頭遊行;明哥認為,身分認同往往因社會危機而萌生。「最初對香港這地方有感情,是80年代中期,剛知道中英要談判香港回歸問題時,我突然在那時候有一種好強烈的、香港的身分。原來當你失去的時候,才知道在乎,原來英國人要將我哋交畀大陸政府,我哋系無話事權的,只有生母同養母傾,我哋自己呢?無咗自己,然後你先會去尋找自己的身分。」

但很多人來不及細想,只是急急安排移民,明哥也考慮過,最終決定留下,「我的創作要在華人社區才可以做,我也喜歡英文,但不擅長用英文發表作品。我的語言是香港的,成長背景是獨特的香港文化、中西合壁兩邊都有的,離開這個地方,我的創作就無意思。」地道語言文化構成身分認同,還有一點最基本的就是,「我愛的人全都在這裡,所以我自然關心這個地方。」

「國民教育是無得教」

至於中國,他關心,但與國民教育課程指引的歌功頌德、強調成就相反,明哥平生最覺得自己是中國人時,就是發生六四慘劇的年頭,偏偏這是政府最不願意我們記住的一章。「因為學生、工人、弱勢社群在爭取權利和社會改變,我好關心,覺得同這些人、這個國家發生緊的事情有連系。其實國民教育,我覺得是無得教的,當個國家做得好或唔好時,人們自然會認同或唔認同你;唔認同都系一種認同嘛,我決定唔認同你的做法,其實也代表我關心這件事。不過,即使當年最激情的時候,『中國人』身分對我來說仍是好次要的,我其實是站在弱勢社群的一邊。」

「要教的是世界公民教育」

「愛國」這二字,實在跟他不相襯。明哥笑言是John Lennon《Imagine》的信徒, 「Imagine there's no countries/It isn't hard to do/Nothing to kill or die for/And no religion too/Imagine all the people living life in peace」「可能我對民族主義這東西都不是太舒服,我覺得每個人愛自己生活的城市、愛護生活其上的土地就夠。我系個無乜國家觀念的人。我哋唔需要中國模式的國民教育,如果要教,應該是一種地球村裡的世界公民的教育。我們愛人,愛福島的人,也愛烏坎村的人,也愛科羅拉多州那些被槍殺的人,那份愛是一樣的。當然,對最近你的鄰舍你會比較關注,我最愛的是香港人,因為我熟悉佢哋嘛。」


什麼是愛,什麼是教育

「達明一派兜兜轉轉演演唱唱會」兩星期後再次舉行,來到Part 2,已事隔四個月。這個春夏之交,教人激動與憤怒的事情「鑊鑊新鮮鑊鑊甘」,每隔幾星期香港人就要大遊行表態,流下不少汗水與淚水。李旺陽慘死,新政府上任醜聞百出,國民教育荒謬又橫蠻,明哥說,自己對這幾件社會大事的思考,都會放進Part 2演唱會裡。

良心不能死

有fans繼承Part 1演唱會的影片風格,為《沒有張揚的命案》製作短片,控訴李旺陽和維權人士被逼害、香港一國兩制淪陷等,末段指出,即使各種人物、價值、甚至香港都死了,「良心不能死」的最後呼召,網上瘋傳;明哥看過都震撼不已,放上官方網頁呼籲廣傳。

回應官方強推國民教育,明哥又想起自己一首舊作,「是林夕和張亞東寫的,叫作《愛的教育》,我準備放上網和送去電臺畀大家重溫。佢哋寫得好好,講什麼是愛、什麼是教育。一直以來,學校都唔系好教到我哋,如何做一個實實在在的人、如何去愛別人,其實這才是最基本要識的。但課堂上只教一些好空泛的東西。空泛都算,仲要教一些危險、偏頗的觀念和歷史就更差了。」

無論網上空間還是公眾集會,明哥都敢說敢做,Part 1演唱會又如此「政治化」,粉絲激賞之餘也不禁擔心,以後返大陸會不會很危險?事業發展會受阻嗎?明哥說,「大陸其實從來無好清楚話邊首歌唱得、邊首唔唱得,《天問》我們都唱過了,有試過出唱片畀人刪咗首歌,或者要改名,但有時可能是我們自己審查而已。你問我好多明星唔願意講政治,是否講咗,事業上就會好大損失?我唔知道。但其實當你決定唱或寫某一隻歌時,其實你已經選擇了,哪些人喜歡你、哪些人不喜歡你。就算你唔講政治,佢哋因為你的言行、你某一種風格,都一向系唔鍾意你㗎啦。所以無得擔心咁多,香港咁危急,我作為香港的公民系需要出聲。」


留言

這個網誌中的熱門文章

20091213-陶傑:BNO、蠢老鼠

20180506-批判地理達人鄧永成,土地供應與公義的矛盾人,鄧永成寄語學生:當香港被規劃時……

20200129-楊天命:致習近平總書記的一封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