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0713-孔誥烽：無論誰當總統，美國兩黨將繼續對中強硬

孔誥烽：無論誰當總統，美國兩黨將繼續對中強硬

2020/7/13

美國前副總統拜登將獲得民主黨提名，在11月的大選挑戰競選連任的特朗普，已是定局。最近多個民調，都顯示拜登遙遙領先特朗普。但現在到11月會發生什麼事影響選情，還很難說。何况2016年，希拉里的民調在臨投票的一刻仍是舒服地領先特朗普。真是未到投票，都不知道結果。

在過去3年，美中矛盾愈來愈尖銳。總統是美國的最高元首，很多人將美國現對中轉向強硬，歸因於特朗普一人，無可厚非。但如果有人說若特朗普連任失敗、拜登上場，美國對中政策將告別強硬，美國與中國關係將重回合作，則未免太搞不清狀况。

對中轉硬國會主導  始於奧巴馬時代

過去兩年美國種種對中強硬政策，很多都由國會主導，同時得到民主共和兩黨支持。現在美國政界兩極化嚴重，差不多所有與內政有關的議案，從禁槍、醫療改革到財政預算，都經常發生兩黨投票取向相反的情况。民主黨控制的眾議院通過的法案，很多時候都無法在共和黨控制的參議院通過，反之亦然。但所有與北京對着幹的法案，如《台灣旅行法》、《維吾爾人權政策法案》、《香港人權與民主法案》，卻全部都能夠在參眾兩院以極大多數，甚至是毫無異議下通過。這在高度兩極化的美國，簡直是奇蹟。這也顯示美國對中轉向強硬，乃是兩黨共識，不是一個總統一個黨的事。

在2016年大選，無論民主黨的希拉里和共和黨的特朗普，都主張宣布中國是貨幣操縱國，向中國貨加徵關稅。當時不論美國和中共媒體，都預期特朗普如當選，其中國政策將會更務實、更受商業利益影響而不受意識形態干擾。更有說特朗普家族在中國的生意，將令他對北京強硬不起來。

特朗普當選上任後的第一年，遲遲未兌現選舉承諾向中國加徵關稅，當時不斷受到民主黨攻擊，鞭策他盡快加中國關稅。而當時也有不少分析認為，特朗普依靠中國說服金正恩與美國講和，所以會不惜在經貿問題上對中國讓利。後來2018年美國正式向中國大加關稅和封殺中國高科技企業，這些猜想也不得不消失。

美國的對中政策，方向的轉變通常都經過長時間醞釀，很難在短時間轉來轉去。美國對中趨向強硬，其實是奧巴馬時代開始的事情。美中貿易戰緣起於2008年全球金融風暴前夕，不少美國企業開始投訴中國沒有兌現加入世貿時的承諾，更出現美資被針對和知識產權被盜竊的狀况。調整由克林頓到小布殊美中經濟融合政策的呼聲，開始出現。在小布殊時代，白宮與兩黨的取態，都是中國才剛加入世貿，需要時間適應世貿規則，急不來，所以應該耐性地繼續與中國良性互動，相信假以時日，中國便會按現存的國際秩序規則辦事。

全球金融風暴後中國覺得自己厲害了

但2008年美國和全世界爆發金融風暴，中國經濟在國有銀行沒有明天般的大洪水放貸下迅速反彈，令北京開始覺得美國的世界領導地位已經玩完，中國挑戰美國的時機已到。結果便是2010年之後中國在經貿上對美資和其他外資的擠壓變本加厲。中國亦開始肆無忌憚地以其經貿力量向其他國家施加政治壓力。2010年中國以禁止稀土出口回應日本與中國的主權爭議。另外，2010年劉曉波獲頒諾貝爾和平獎後，中國大幅減少進口挪威三文魚。中國在南中國海的主權宣示活動，如建立人工島，也加速進行。

中國對在華美資的擠壓，也變本加厲。中國以龐大市場引誘先進國高科技公司進入中國。這些公司在中國遭伙伴中國企業盜取機要技術，中企用偷來的技術生產便宜仿冒品，導致原公司失去中國和世界市場的案例，時有報道。曾被奧巴馬政府公開表揚為「綠色科企典範」的再生能源科技業老大——美國超導體（AMSC），被最大客戶中國華銳風電活摘機密設計與程式之後被甩開的官司，我曾在這裏介紹過。

AMSC不是單一例子，很多大型美國企業，如杜邦化工、摩托羅拉、高科技企業Veeco和Micron等涉華官司，都是被廣泛報道的指標性案例。這些公司在中國遇到知識產權被盜，在美國法庭向中國公司提告後，往往受到中國公司在中國法院提告來報復。而中國法庭很多時候連開庭也不會通知被報復提告的美國公司，法律程序變成缺席審訊。在這些案件中的中國公司，通常在美國沒有很多利益，相反當中的美資，則在中國有很多業務。美資公司在美國法庭勝訴，在中國法庭敗訴，往往得不償失。

美企業在華被擠壓  要求華府對中強硬

在華美資無法以法律方法解決他們遇到的問題，於是便向華府施壓要求政府代他們施壓。2011年1月，當時中國國家主席胡錦濤訪美時，奧巴馬便當面要求胡處理美商在中國受政府歧視和知識產權被盜竊的問題。而奧巴馬政府在任內，也開始大舉向世界貿易組織投訴中國。

中國經濟在2012年後開始滑坡，中國企業更急於搶奪美資市場和技術自救。美資在中國受到的擠壓，沒有最兇狠，只有更兇狠。中國在2016年通過的《網絡安全法》，規定外資關鍵信息數據要存於中國境內，被在華高科技外資視為中國政府和國企對它們的商業機密予取予攜的通行證。2015年北京公布《中國製造2025》計劃，更是引起美國高增值部門企業恐慌。他們判定，中國沒可能在那麼短的時間內通過自主研發掌握計劃中列明的技術。這個計劃，根本是加速向外資活摘知識產權的動員令。

中國在經濟和國際政治對美資和美國的挑戰愈加大膽，終於導致奧巴馬在第二任通過軍事上「重返亞洲」（Pivot to Asia）政策和排斥中國在外的跨太平洋伙伴自由貿易協定（TPP）來圍堵中國。特朗普時代棄TPP而改以關稅和科技制裁對付中國，只是方法上的轉變，而不是方向上的轉變。

在中國感到被壓制的美國企業不再花錢為中國利益做游說，民意調查亦發現無論民主黨、共和黨抑或獨立選民的多數，都視中國為敵對國家，比例不斷上升。現在拜登與特朗普的競選廣告，都在攻擊對手對中國軟弱，宣傳自己才是對中強硬真漢子。美國已經進入了誰親中誰倒霉的政治環境。幻想明年美國如換總統，美中關係便可以回到以前般和諧的朋友，肯定要大失所望了。

孔誥烽

作者是美國約翰霍普金斯大學韋森費特政治經濟學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