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10620-紅眼:從《我的印度男友》到《手捲煙》:留下來的原因

紅眼:從《我的印度男友》到《手捲煙》:留下來的原因

20210620

今年有兩部以南亞裔為題材的香港電影。除了《我的印度男友》,還有另一部是《手捲煙》。

《我的印度男友》上映前幾天,我剛好便約了《手捲煙》的導演陳健朗和男主角 Bipin Karma 到重慶大廈見面。重慶大廈就是《手捲煙》其中一個主要拍攝場景。

這個以重慶大廈為故事舞台,充滿懷舊與浪漫氣息的黑道喋血故事,源自導演當初讀了麥高登寫的《世界中心的貧民窟:香港重慶大廈》,也可以說是基於西方學者、香港人對居港南亞裔的某種既定想像,而設定了男主角文尼這個為了賺錢養家冒險「走粉」的南亞少年。但對飾演文尼的 Bipin Karma 來說,一切只是角色需要。因為我和攝影師都馬上感覺到,對於在重慶大廈拍照,電影公司表示歡迎,但他本人是有點抗拒。

交談期間我似乎問了個比較蠢的問題,想知道他怎樣看早已貼滿標籤、被妖魔化的重慶大廈。他答得很直接,沒感覺。他並沒有因為自己的南亞裔血統而對重慶大廈這個龍蛇混雜的南亞裔聚集地特別熟悉,或有深厚感情。所謂南亞裔是個不準確的歸類概念,除了出生地不同,生世背景都不能一概而論,以 Bipin 為例,他在尼泊爾出生,八歲之後來香港生活,讀國際學校,自問廣東話一般,但他隨即說並非每一個南亞裔香港人都不熟悉廣東話。雖然他無意解釋,但我的理解是,他不想予人一種「我是一個(現實中)在重慶大廈出沒的南亞裔」的聯想。既定想像已經帶著某種標籤,如果移民到英國接受英國媒體訪問,被要求在唐人街吃北京填鴨,感覺都應該一樣難受。為表歉意,於是我們到其他地方拍了幾張他表演 Parkour 技巧的照片,他臉上終於有點從容的笑意。

跟其他香港人一樣,他認識重慶大廈是因為《重慶森林》,與南亞裔身份無關。講起香港電影,他答得毫無驚喜,最喜歡王家衛。期待有不一樣的答案,可能都是種標籤。

同年出現兩部以南亞裔為題材的香港電影,是緣份,不至於要相提並論,但確實有某些同通點。《我的印度男友》是一名印度導演的香港 fantasy,讓自己留在香港的唯一原因,就是愛情。愛情足以消弭所有根深柢固的文化差異、種族成見,真誠最終能夠戰勝金錢,贏得美人歸。《手捲煙》則無疑是香港年輕一代的 fantasy,愁城毒熱,煙霧迷離,但大家唔講風,唔講雨,唔講錢。講雷,講義氣、手足之情。

在那個非常炎熱的下午,陳健朗說電影是他對於香港一個美好的平行想像。老去的人,願意挺身而出為年輕人兩脅插刀 —— 甚至是一個素未謀面的少數族裔。城市陷落,時代崩壞,但仍有人相信這是一個有情有義,齊上齊落的地方。

特別喜歡《手捲煙》裡面,以手捲煙作為香港的隱喻。上一個年代的遺物,或者已經放得太久,散了氣,走了味,但始終有人念舊不捨得丟棄,依然繼續帶在身上。像男主角關超,像很多今日的香港人。

離開與留下,是許多香港人懸在心頭的一顆大石。但其實留下來的人、香港人,面對著嚴峻身份危機的,亦包括來自印度、尼泊爾的南亞裔。留下來不一定出於政治盤算,關於他們的故事,簡單而實在一些,就是因為愛情,因為友情。

後來我問 Bipin 最喜歡哪一部王家衛的電影。自然不是《重慶森林》。他說,是《2046》。我看過許多遍《2046》,但幾乎沒想過他所喜歡的原因。因為《2046》電影裡的香港,有華人,有日本人,有外國人,還有機械人。是一個沒有國界和種族歧視的美麗新香港。我不知道王家衛構想《2046》時有沒有考慮過這一點,但至少他留下的作品,似乎讓一個年輕的南亞裔演員對這座城市的未來有所期待。

但在 2046 年的香港,這個 fantasy 會否真的降臨,抑或到了那個時候,香港人已經只剩下一種想像。我不敢想像太遙遠的事情。

紅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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